仇灭虏骑着高头大马,从马场呼啸而过,把法本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有规律的训练、琉球充满生气的社会环境、战友间的互相鼓励,还有现在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让他逐渐从失去亲人的极度痛苦中缓和过来,士兵们发现,永远黑着一张脸的仇副队长,也时不时的有了一丝儿笑容。
现在,把法本甩开老大一截儿的仇灭虏,脸上就挂着一丝儿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总督从泉州搞到一百多匹大食骏马,又从占城买到五十多匹滇马,养在马场中,任凭官兵们乘骑。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琉球没有一个人拥有骑兵训练的经验,侯德富兄弟出身将门,但他们的父亲也是步兵,没马的。现阶段,根本别指望什么马刀劈砍、骑射无敌,只要士兵能骑在马上不摔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最初,当然是人人好奇,几百名士兵你也骑我也骑,还得排队才轮得上。不消说,有人把大腿内侧磨破,鲜血直流;有人从马上摔下来,跌破了嘴唇;有人被马撅蹄子,踢伤了腰胯……最多三五天,每天都到马场来的人少了一半,而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总人数超过六百人的陆师,还愿意到马场来跑跑的人,已经不到七十人——大部分是尖兵队的成员。
尖兵是什么?楚大人说的,“尖兵是士兵之王,尖兵队是军中之军!”
从全军遴选的精锐士兵组成尖兵队,如果连骑马都熬不过来,岂不是丢尽了脸?法本和我这两个正副队长,也不要做军官了,自己卷被子回家哄娃娃吧!
如今的尖兵队员额五十名,锦田山幸存者和南少林和尚几乎各占一半,另有七个琉球匠户子弟。
锦田山遗民身负血海深仇,为杀鞑子训练起来不要命;少林和尚们本身就常年习武,同样有全寺被屠的仇恨,所以他们成为尖兵队的主力并不奇怪。
法本是尖兵队长,仇灭虏是副队长,尖兵队的锦田山遗民和少林和尚们,自然各以他们为首领,隐隐分作了两个派系,互相之间咬牙叫劲儿,比谁的骑术好、比谁的武功高。
不过正副队长私人间,相处得并无芥蒂,因为同样有失去亲人的惨痛经历。
法本在马上,努力保持着平衡,眼见前方轻松奔驰的仇灭虏,心下有点不平:仇老弟的功夫远不如我,每天还找我讨教功夫呢,怎么骑马这件事,他总比我能干呢?佛祖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间,缘生缘灭皆有定数,莫非仇老弟天生与马有缘?
饶是自幼习武身体精壮,法本的额头,已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觉得,每一次骑马,就是在和马儿搏斗。
这个法本,老是要强不肯请教别人!仇灭虏见他完全是凭蛮力在“制服”马儿,一人一马都累得不行,又好气又好笑,终于忍不住出声指点:“法本队长,放松点,别把缰绳拉太紧,另外你身子太僵了,不要总担心摔下来,要随着马儿上下起伏……”
法本佛脸一红,照着仇灭虏的方法做,虽然还是不得要领,但实在比刚才轻松多了,胯下那匹全身汗湿的马儿也轻松了。
“仇老弟,你以前经常骑马吧?”
“从来没骑过,全靠自己摸索,”仇灭虏哈哈一笑,“我只骑过驴。”
两人正在谈笑,看见李家福和另外一名战士,推着个架在小车上的粗铜管子,汗流浃背的跑,仇灭虏便和老部下打个招呼:“家福,做啥呢?炮兵就是推小车玩?”
李家福心头那个苦啊。
他是泉州乡下的农家子,一辈子没见过血的,上次楚总督布下“天雷阵”轰死那些大食骑兵,他作为新兵参加打扫战场,满地人肢体和内脏,稀里糊涂泡在血中,着实把他吓破了胆,是新兵中第二个呕吐的人。
听说新建了什么炮兵,不用穿盔甲,打仗还在队列最后面,那炮打得比床子弩还远,李家福立刻报名参加炮兵。本来这炮兵是优先招录弓箭手的,禁不住他软磨硬泡指天划地发毒誓,黄金彪黄大人终于同意了。
原以为炮兵不穿盔甲行军打仗轻松,哪知道炮兵要推着四百斤的炮车到处跑;原以为炮兵不用练习十八般武艺,哪知道炮兵技术更复杂,稍不注意就要挨军官打;原以为炮兵安全,哪知道成军第一天楚总督就告诉他们:炮兵是火力最猛烈的兵种,也将是所有敌人放在第一位的打击目标!
天哪!李家福非常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也不可能再申请调回步兵,只能将错就错做炮兵了,这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
所以当老上司打招呼的时候,他侧转身勉强挤出个笑容:“仇副队好!”脚下不停,和战友推着炮车去远了。
不是说炮兵轻松又安全吗,怎么李家福笑得像在哭?仇灭虏不解的摇了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