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里姜姜没有像她发烧时那样整天待在病房里,露脸的次数很少,比波尼斯还没有存在感。薇薇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她也不是很关心她的动向。
两天后医生宣布薇薇的身体完全康复,不需要再留院察看了。下午她被沙克达逼着坐在梳妆台前,让化妆师给她盘发梳妆。沙克达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她的造型基本大功告成了。
她身着浅青色的晚礼服,抹胸款式,衣服面料光滑,在灯光下看起来有几分神秘的色泽。裙底露出的一截小腿,脚上是一双颜色与礼服一致的低高跟。
他打量着被精心打扮过的少女,金灿灿的耳坠上镶嵌着璀璨的青色宝石,水晶项链安放在她宛如美玉的颈肩上。化妆师把她鬓边垂下的两绺挽在她耳边,给她画了一个风格比较清冷的妆,薇薇不苟言笑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沙克达想起上一世的她总是没心没肺地笑,活泼起来像绕着人腿撒欢的小狗,是他亲手夺走了她的笑容。
他也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但至少看到她现在好好的,他心情也会变好。
在车后座上他搂着她的肩膀,指头很轻佻地从她胸口伸进去揉捏。原本合身的领口被他的大手撑得紧了起来,弄得她不大舒服。他手握着她右边的乳房把它拉出来看,粉嫩翘挺的乳头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是红椹。
薇薇乜斜了他一眼,看到男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像刀刻斧凿一般深邃。
她没好气地问他:“你说今晚带我找乐子,那我要是觉得不好玩怎么办?”
“那你想怎样?怪我太宠你,把你宠成了祖宗。”他攥了一把她的乳肉,将它塞回去。
薇薇不和他贫嘴,沙克达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有高级趣味的人。说到有钱人的乐趣,她能想到的只有乱交派对。
入场时她安分地挽着他的胳膊,人模狗样的。沙克达心想这小混蛋认真起来挺像那回事,若非他事先知道她品性如何,说不定真会被她这副良家样子骗过去,以为她是个淑女。
会场里的人都规规矩矩地穿着正装,好像真是来出席宴会一样。薇薇看到大屏幕上一行行的数字和变化的“赔率”,她立马意识到这是一家地下赌场。
赌场是沙克达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但这家不是他的,他只是带着薇薇来别人家地盘上转转。没有人规定赌场老板不能去别的赌场下注,就像开餐厅的老板偶尔也会去别家餐厅消费一样。
宴桌边上有很大一块空地,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只有两个靠钢筋彼此相连的高台。钢筋统共有四根,各自保持着相等的间距,与高台的侧面垂直。两个长方体高台之间目测有快五十米远,也是段不短的距离。
薇薇看到这样与会场格格不入的简陋设施,眯了眯眼,开始猜测它的用途。
沙克达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这一小动作惹得她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沙克达是个不折不扣的施虐狂,喜欢粗暴的性爱,在她目前为止所有的记忆里,他经常用烟头烫她、让她骑三角木马、把她吊起来用鞭子抽。他这只好手没少掐她的脖子,让她窒息。
很快他就把手放下去,牵着她的手腕,不断用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抚。这种亲昵的举动在薇薇看来有些好笑,虽然她不介意自己被他虐杀一事,但她不介意归不介意,他知道她留有上一世的记忆还认为她能不计前嫌地留在他身边,这就有点厚颜无耻了。
人都是有反骨的,薇薇不想让他如意,可是如何表现又是个难题。如果她一被他碰就躺地撒泼,大概率只会被他穿上给精神病人用的拘束衣,锁在家里不放出来。
也许他会内疚吧,觉得他伤她太深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但他不会为她着想离她远远的。
薇薇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浅抿一口辄止。她垂下羽睫,眼底掠过一丝隐忍。活了几百年要是没点心机,那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更何况这几百年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沙克达相处,养驴的怎会不知驴脾气。
她看上去不在乎他,这样的念头使得沙克达被刺痛了。她越是表现得冷淡,他心里越是焦急不安。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倘若是没有重生过的他想要得到她,早给她戴上项圈把她扔去地下室了。重生后的他正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患得患失不敢轻举妄动。
他爱她所以过去给她造成的伤害像回旋镖一样返还到他身上,他清楚她不可能不恨他,但他不希望她继续恨他。
唯独这件事决定权在她手里,回想起来以前她成天绕着他转,当时只道是寻常,他习惯她的陪伴,却对她缺乏关心和了解。薇薇睡完他就去找别人了,但他只对她一人感到着迷,特别是在他失去过她一次的情况下。
前世她死后他经常在深夜从梦中惊醒,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喊了她的名字,然而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从她死去到他重生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照常生活,可孤独感也在不断加剧,让他感到无比煎熬。
离别有两种,一种是分开后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正常生活,哪怕不会再见面,心中也有一份记挂,另一种是死别。“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和“知道她活着但我不会和她见面”都体会过的他,发现两者实在是不一样。
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导致沙克达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想丢下手头一切事务去找她,让她多看看他,也好叫他再细细端详她的眉眼。他不认为重新让她喜欢上自己的概率是零,是人就会有欲望,难点在于如何发掘出她的兴趣。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重新唤起她对他的关注,她看起来对什么都无甚所谓,他只能笨拙地进行尝试。
当他看向身畔的她时,意外地发现自己看不透她。大道至简,她时而对这个感兴趣,时而又跑去对那个上心,弄了半天原来是把自己的真心藏了起来。果然花心多情的人实际上最无情,真正有情的人怎会这样肆意地拨弄别人的心湖。
连他自己也觉得,他那冷静且自控的爱终究比不上更年轻的人能给她的爱。他已经过了会毫无保留把心声吐露给另一个人的年纪,每走一步棋都要左思右想,想着怎么给自己留好退路,顾虑重重,沉重的心门就这样上了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和她死别加生离的这两年多里,他也在反复诘问自己:我真的需要“爱情”这种东西吗?
爱情未必能给他带来好处,更何况他爱的是那个人,万劫不复是可以预想到的结局。
爱上她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好处,他在她那没有免死金牌,她有充分的理由杀他。爱她有可能让他丢掉性命,可是要他不爱她吧,他又做不到。
他醒悟原来自己不是在“幸福”和“不幸”中二选一,而是在“不幸”和“更加不幸”中作出决定。爱上这样一个人是很糟糕,但没有她的生活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他想不通她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前世和他上了很多次床而已,怎么就非她不可。
明明在那之前,他都没想过和别人发展成这种亲密关系。身处黑暗中见不得光明的他,在违反法律的同时也不受法律保护,注定不配拥有长相厮守的伴侣。他贪恋财富舍不得急流勇退,搞不好某天她就会因他而死。一旦他和她的关系稳定下来,那她将成为他最大的弱点,一道无法逃避的伤口,无非是早晚的事。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赌徒一样心存侥幸,幻想着能和她一并获得幸福。宴桌上摆满了佳肴,薇薇恰好饿了,于是松开他的胳膊,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位置不是随便找的,盘子里摆满了她爱吃的甜食。
无论重生多少世,她还是好这一口,尤其是布丁,怎么也吃不够。沙克达拉开她边上的椅子,挨着她坐下,看着她用葱白的手指拿着银勺来挖布丁。
她爱吃甜食这点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时他也不去想她有多能给他惹事,心里满是对她的怜惜。虽然她阉过几个男人,但沙克达眼里薇薇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可爱的气质,哪怕她察觉到他的注视,刻意用餐刀把一根火腿横着切开暗示他悠着点,他也不甚介意。
薇薇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银色的餐刀,陷入沉思:奇怪,他怎么不怕她,难道他忘了她上一世的豪举了吗?她转过头试着在他眼里探寻恐惧,只看到一种惹得她反感的爱意。
沙克达找路过的侍者要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绝大部分人都坐到了宴桌边,但没有多少人用餐。大家热切地交谈着,薇薇留神倾听,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第一列的序号从1到12,赔率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化。
沙克达看到她在注意屏幕,说:“要不要赌一下?五十万起押,我给你两百万做赌资。赢的话,钱归你,输了也不用你还。我已经下过注了,押的是10号。”
在不知道1到12号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么玩简直像是用钱打水漂,薇薇回答:“那你帮我在1号身上下注吧,两百万全押1号。”
六点五十七分的时候,一排戴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高台上,想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通道通向那里。他们推来一个个带滑轮的纯黑长方形盒子,每个盒子都很大,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
七点一到,主持人拿着话筒出现:“欢迎各位光临今天的星畔聚会,现在开始举办主要活动,勇者之路,Brave Men Road!游戏的规则极其简单,只要比任何人都快,哪怕快一秒到达对面都好。唯一会使参赛者失去资格的行为,就是用手触碰地面。第一名一百万,第二名五十万,主办方将提供这样的巨额奖金,难以置信的负债者救济计划。那么,12位失败的年轻人,奔驰吧!奔向勇者之路,Brave Men Road!”
果然,他们把门打开后从里面放出来一个又一个衣着寒酸的男人,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每个人脸上写满了茫然,胸前都挂着一个白色的号码牌,从1到12依次排列着。
薇薇大概明白这是什么类型的赌博了,规则和赌马差不多,但是人类代替赛马,并且要在狭窄无比的独木桥上行走。她在台下的位置离赛场略远,或许是视角原因,那四根钢筋瞧着细得不行。
那12个人出来的时候,宴桌旁的人激动地站起来,有的还举起手欢呼。薇薇和沙克达静坐在那被喧嚣包围着,她四下看看,看出来这些人即便有钱也富不到哪去。
其中有个男人喊道:“快跑啊9号,我可是把全部都压在你身上了!”
台上的12人没有一个踏上赛道,纷纷在起点犹豫,看来他们在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7号站在台边情绪激动地向下喊:“谁要跑啊,掉下去会死的吧?你们这样还能算是是人吗?垃圾!”
观众里有人回应:“给我闭嘴,你才是垃圾!”
清一色的“垃圾”声回应着选手们,仅仅是这样对于他们的处境并无改变。台上的十二人正处于一种震惊和悲愤交加的状态,但他们清楚不参加这无理的游戏就没办法拿到巨额奖金。
薇薇明白的,他们全是背了高额债务走投无路的人,被主办方诱骗过来进行这种非法比赛。
会背上高额债务的人要么是极度贪婪,要么是借了高利贷,不然也不会被黑社会盯上。事先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人挑战这种高难度项目,惨叫着从高处坠落是这场赌博的看头之一。这个高度摔下来哪怕能保住一条命,骨折也是避免不了的。
想要不冒着风险获取利益,在灰色地带可没有这种好事,不能卸下道德重担的人在这往往会为一笔小钱付出巨大代价。
沙克达把手搭在桌布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批参赛选手。他押的10号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体格不是很健壮,看面相怪憨厚的,说白了就是好骗。薇薇押的1号是个戴眼镜的棕发男人,身材圆润,一看日常就不爱锻炼,说不定连踏上赛道的勇气都没有。
薇薇心想赌博这种东西,庄家不可能不出千,外行人找内行人赌,和送钱也没区别。这种游戏如果想制造黑幕,只要让一个专业的杂技演员混在选手里面,演出那种“为了金钱克服内心的恐惧,勉强自己走过去”的感觉就可以了。但那样实在是太过无趣,而且这十二人里看上去没有一个擅长此事。
他们个个面色惨白,引得台下观众愈发不满,嘘声一片。
在普遍的道德中,人类看到同胞陷入痛苦时应该产生怜悯和同情的心理,必要时还要流几滴眼泪,以此来展现自己是多么善良高尚。然而别忘了在原始丛林法则中,人与人之间除了合作还存在竞争关系。就像狼群在长期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会吃掉饿毙的同伴一样,人也是如此:别人多吃了一口,自己就少吃了一口,然后得出“同类需要减少”的结论。毕竟动物的天性是自私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更好地活下去。某些人在自己有余裕的情况下宁可让吃不完的食物腐坏掉,也不愿意把它分享给快要饿死的人,因为他把别人视作潜在的竞争对手。他会担忧别人活下来以后争夺自己的食物,今天自己支援了对方,明天对方未必会支援,那样想的话,支援别人无异于是在培养自己未来的敌人。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在缺乏竞争的环境中,“互帮互助”这一观念深深植入了普通人的道德。人们习惯了这种道德,就会在别人有难时生出“我得去帮助他”的使命感。
从物竞天择的角度讲,事不关己最好高高挂起。但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有利于社会和谐发展。当然在非法地带还是丛林法则更实用些,哪有讲仁义道德的罪犯呢。
“他们曾经犯下愚蠢的错误,使得自己陷入困境,要在‘回去继续过着负债累累的苦日子’和‘放手一搏试着改变命运’之间艰难抉择。那台子看上去是这样的高,赛道又是这样窄,站在上面往下看就算不是恐高症也会两腿打颤吧?但是没关系,我很安全,因为我没有犯错,所以我不用站在危险的赛道前做出艰难的决定。至于我能否一辈子不犯错,不失去得到的财富和权势,则不是我现在需要忧虑的事情”——台下的观众正是在享受这种优越感,在座的各位都是冷血的衣冠禽兽,本质上是原始部落里把多余食物藏到腐坏也不愿拿出来分给行将饿毙者的那一批人。
在人类祖先还不会使用工具前的时代,武力至上,力量就是话语权。但是那样太野蛮了,古往今来人们一直热衷于尝试用不同的事物替换它,为此发明了宗教和礼教等等,让没有力量优势的人也能站在社会顶端体验做首领的滋味。等到了现代,这些被包装成了财力和地位:如果你没有钱或权力,那你就老实做个任人剥削的弱者吧。听话了我还能给你留点,不听话我连你仅剩下的也都拿走。
随着时代进步,富人剥削穷人这一过程变得更加隐秘不可见。几千年前奴隶主用鞭子抽在奴隶身上,鲜血淋漓;几百年前,地主用鞭子抽在奴隶身上,皮开肉绽;现在富人只要有几个念头,数千万的穷人就得因为他的欲望疲于奔命,看不见的线操控着他们,无形的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却没有痛感。而他们到死可能还认为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自身,又或者是根本不存在的命运。
女王蜂待在蜂巢中看不见工蜂外出采蜜的艰辛,看不见工蜂在危机四伏的野外是如何工作的,甚至看不见为了生存而死的工蜂。有的女王蜂会意识到工蜂为何而死,有的女王蜂意识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