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是在某一天波鲁萨利诺受伤的时候开始的。
因为他主持的太阳海贼团一事,费舍尔泰格手下的旧党对他深恨不疑,竟然追踪到这里发动袭击。
他理所应当地受了伤。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胡乱猜测。
小小姐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在这个问题想到第三遍的时候,熟悉的轮椅声终于缓慢出现。
“您真是太糟糕了。”皱着眉头、眼睛紧闭的女孩子不赞同地摇头,“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喔~好可怜,老夫可是为了保护平民才受伤的捏。”
对方的手狠狠按在胸口的绷带,声音难得绷紧,“这种话拿来骗我是认真的吗?波鲁萨利诺先生?”
好吧,堂堂中将连个海贼团干部都干不过,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是这样滑稽的把戏不也把小小姐骗过来了吗?
他带着一点讨喜的得意,恬不知耻地冲比自己小了快三十岁的女孩子撒娇,对方绷着脸不吃他这一套,但又很快泄气。
“真是的……不管您怎么做,好歹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嘛。”天真地这样说着,“如果波鲁萨利诺先生是坏人的话,我肯定早就跑掉了。但正因为知道您的为人,所以我才会愿意待在这里。”
“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不管怎么说,这么久的陪伴、善意的帮助、送来的礼物,哪怕自己并不喜欢他的初衷,但是在出口呵斥后,对方便从善如流地改过,并且再也没有越轨。
这一次更是因为海贼袭击城镇,为了保护被挟持的小孩才会这样负伤。
只能从旁人口中得到这些消息的女孩握住对方宽大的手掌,“还是快一点好起来吧。”
这样天真可爱的话语几乎惹人发笑,像波鲁萨利诺这样的海上怪物,哪怕被捅了十几刀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战斗,现在的伤口哪怕对二十几年前刚入海军学校的他来说都只是寻常。
但波鲁萨利诺只是眯了眼睛,乖乖地应承,“好捏~老夫都听小小姐的。”
从那之后相处得就更加愉快了,直到波鲁萨利诺收到一个包裹。
他满意地去到洋楼,敲响了那一扇香槟色的房门。
坐着轮椅的少女乖乖开门,被来人开开心心推到落地窗前。
“怎么了吗?”她疑惑地问道。
波鲁萨利诺半跪在地上,手里拿出战桃丸刚寄给他的东西,“给小小姐一个惊喜。”
轻轻地将机械眼镜挂在对方脸上,手下的女孩像炸毛的小动物一样浑身一惊,语气都变得飘忽不定。
“……这是?”
“是拜托人做的眼镜哦。”波鲁萨利诺拂过她的脸颊,语气纵容,“小小姐以后就能出门了捏~”
虽然能够使用的时间有限,不过对于一个因为身体残疾不愿给他人添麻烦、只能困在家中的女孩来说,出门散心已经足够了。
“用完了也不怕,老夫会是小小姐的眼睛和腿,光可是最快和最明亮的东西。”
对方沉默着,只是伸出手来贴住他的脸,橙色的墨镜被他顺从摘下,细嫩的手掌从额头眉眼,一路下滑到挺直的鼻梁和柔软的唇。
“什么嘛……”她努力地笑一笑,声音却带了哽咽,“这也太犯规了。”
速度是光速的男人没有躲开,依旧半跪着,手扶在轮椅的两侧,将头埋进女孩子没有知觉的腿里,懒洋洋地呼吸着衣料的香味。
“那老夫可就要得寸进尺了~”
她破涕为笑,手指穿过短短的黑发,缓慢又坚定地梳理着,“只有这一次哦,波鲁萨利诺。”
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了交往。
她的卧室外刚好有一座小小的阳台,波鲁萨利诺喜欢站在下面,拿一朵最鲜妍的白玫瑰,叉腿靠在墙上,西服马甲领带一应俱全,像戏剧里爱慕敌对家族千金的傻小子,西装革履地打扮着,企图博得美人一乐。
自从有了眼镜,对方就喜欢在华阳初升的时候出来,俯在阳台上贪婪又可爱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波鲁萨利诺吹一声口哨,像流氓又像绅士地开口:“美丽的小姐~愿意和老夫共赴一场约会吗?”
她的笑声比白鸽还要轻盈。
他们相处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波鲁萨利诺升职为大将,有更多的势力和更高的地位为他的女孩搜罗名医治好了眼睛和双腿,长到马林梵多属于新晋大将黄猿的别墅被专门要求铺满地毯——因为他的情人最喜欢赤足踩在地上,长到连战国都听闻黄猿陷入爱河,只等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所以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
战国调侃着,另一位大将青雉臭着脸,他之前喜欢的革命军没了音讯,应该是早就死了,一派美满的黄猿可怜他的学弟,笑眯眯出声,“要看小小姐什么时候愿意捏~”
反正谈恋爱就谈恋爱,所有人都知道大将黄猿是她的男人,没有人敢来招惹年轻的小姐,再美丽也不行。
“你护得是真紧啊,我们现在连样子都没见过。”
黄猿摇摇头,最棒的宝藏当然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他慢悠悠离开总部,回到香波地,这样的距离对光速来说不过是眨眼功夫,还没进门就能听见悠扬的音乐,这样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姑娘又在跳舞了。
自从腿脚被治好后,康复锻炼也很是折磨了一段时间,黄猿只能看着她重重跌倒又爬起,地毯就是在那个时候铺就的。
医生建议让她多运动一些,当年一定是遭了大罪,自由和光明被夺走的同时也对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就舞蹈吧……?我总记得,以前是和哥哥一起跳舞。”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逐渐回想起了一些东西,有温柔的哥哥和许多异母血亲,听起来是一个格外庞大的家族。
波鲁萨利诺早就知道她身世不凡,在这个许多人甚至无从读书的世界,从谈吐和举止就能发现许多。
她的温和有礼也更像一种教养,而不是天性。
在又一次康复摔倒后,他站在门背后,看见服侍她的女仆心疼地清理伤口,安慰道:“您已经是大将先生的情人了,大将并不会因此而不喜欢您的,小姐。”
甚至这样残废柔弱的身体,或许能吸引更多的怜爱也不一定。
她的言外之意让坐着的少女沉下脸色,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只是对侍奉的女仆说道,“我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的确是这样。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波鲁萨利诺租下的洋楼,那么在少女养好身体、能有余力动笔的时候,就已经自发撰稿投给世经报,靠着脑海里仍存留的医学和文学知识,赚得一些稿费。
很快就直接买下了这栋小洋楼,甚至还有余力给波鲁萨利诺准备礼物。
波鲁萨利诺进了屋子,女仆大惊失色,连忙退了出去。
她神色冷然,并不喜欢被作为谁的附属品而提起,与生俱来的自尊、多次失败后的沮丧、丧失记忆后的不安、再加上女仆的那一番话,在波鲁萨利诺进来的时候,一直以来积累的阴暗情绪便喷涌而出——
“怎么了吗?大将大人也想来看我的笑话吗?是想着可怜的情人了吗?!”
她颤抖着声音,眼泪滴落在手背。
“真是太可笑了!他们都是怎么说的我都知道!只能依靠于大将的废物!只能领受他人的恩惠!是啊,我的身体没有分毫用处,但是为什么连我的努力也要作废?!”
她不向在对波鲁萨利诺说着,而是在对着这个世界发泄自己的愤怒。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声音越来越小,痛苦的情绪却越来越浓。
“你……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能够用自己的腿奔跑,用自己的双眼看世界的你们什么都不明白……连现在自己有多么肮脏丑陋都看不见的心情;眼前有人被杀自己想要阻止却根本无能为力的心情;连看着心爱的人的长相都做不到的心情……*”
“我的过去是谁,我的国家故乡在哪,我的亲人还活着吗,我全都不知道,只能在这里一无所知地当个人偶……”
“为什么会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是坏孩子吗?!哥哥……我最重要的人又在哪里?!”
“告诉我啊,波鲁萨利诺,你不是大将吗?!告诉我啊……”
这样激烈丑陋的负面情绪,终于冲破积年累月的樊笼,对着不公平的世界嘶吼。
她扑在黄猿怀里,绝望又羞耻、依赖又渴望地痛哭出声,将所有的一切都向自己年长体贴、可以依靠的情人倾泻。
或许是这样的心事积累太久,或许是一直以来乖巧内敛的伪装太重。
在这一天,波鲁萨利诺越过许多人,包括她的同胞兄长鲁路修在内,成为第二个窥见对方假面背后真正的自我的人。
被评价为同闪光王妃玛丽安娜极其相似的、她的女儿,哪怕在同辈的布列塔尼亚之中,也能算在性情相当偏激的那一部分中。
她的自我,从来没有被扭曲过。
之后,波鲁萨利诺辞退了所有仆人,将她带回香波地的私宅里,他不愿意让心灵受伤的情人暴露在同僚眼下,在对方恢复过来之前,任何的眼光或许都是伤害。
私人宅院周边是小树林,香波地是连接新世界与乐园的大门,这里寸土寸金,但大将也能够为自己的情人打造另一片伊甸。
从记忆里的宫廷到背后经常冒险的森林,从五岁时收到的小熊玩偶波可到学校里迷路的牧羊犬贝斯。
那些回忆起来的边边角角,被精心记了下来,全部被他一一复原。
这些往往还不够,后来波鲁萨利诺带来了厚厚一迭的吊唁信,拜托了正在阅读盲文的情人帮自己回信。
以海军的名义,给在战争中牺牲的海军家属写信。本来不应该是黄猿的负责范畴,但他知道后却微微一动。
“欸?我吗?”对方手指按在盲文的凹陷处,咬着下唇,“……把公文交给我来真的好吗?”
他一本满足地将对方抱在怀里,身高差距让对方就像一个小小的洋娃娃,“老夫的工作就拜托夫人了捏~”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她的耳朵变得通红,“我知道了,不要这么叫啦,好奇怪。”
他慢慢地捻捏女孩子柔软的腰间,听见对方的细细喘息,“才不要捏~”
生活就这样走向正轨。
黄猿靠在门旁,里面是他一手养成、从脆弱哭泣到健康活泼的女性,伸展着柔软的四肢,舞裙像散落的白花,她高高举起做出手势,神情娴静悠然。
一曲终了,对方微微小喘着气,毫不意外地转头看向他,露出毫不保留的微笑,带着被精心照顾后的爱慕和朝气。
“欢迎回家!萨利诺!”
——此时,距离白色魔女彻底恢复记忆,还有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