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站在大门口,目送汽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过身,慢慢地进了屋,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摊开书,视线落在书上,却半晌也看不进去几行,渐渐地出起了神。
快中午的时候,女佣来敲门,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煮碗面就可以了。”
女佣应了一声,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楼下客厅传来电话响起的声音,冯妈跑上来说:“少奶奶,我刚给你煮面,接了个电话,是公馆那边打来的。说一个自称是八姑爷母亲的老太太从老家过来了。八小姐不在上海,问你要不要过去看下?”
“那边的人都不认识何家奶奶。也就只有我,早年八小姐和八姑爷结婚的时候,见过何家奶奶一面,都好些年了。”
冯妈又补了一句。
孟兰亭一愣,急忙起身:“我马上去!”
她匆匆换上衣服,和冯妈还有老闫一道回了公馆。
女佣张妈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孟兰亭和冯妈到了,急忙出来,一边迎进去,一边小声说:“何家奶奶我接进去了。说是从四川老家出来,跟了个熟人,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才到的上海!我刚才打电话给八姑爷那边了,八姑爷也不在,去了淞江,我就只好麻烦少奶奶你了。”
孟兰亭快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用银簪绾了个髻。身穿一套西南乡下年长妇人常穿的应该是出门做客才上身的七八成新的藏蓝土布褂子,脚上是双纳出来的布鞋,一旁的地上,放了一个盖着盖子的提篮和一个随身包袱。
老太太的脸上布着年轮的皱纹,双手也粗糙而龟裂,但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眼睛明亮,面容和何方则有几分神似。
她坐在那里,面对着跟前的几个女佣,看起来仿佛有点拘谨的样子,见孟兰亭和冯妈进来了,急忙站起来,迎了上来,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孟兰亭,用带了点口音的话说道:“您就是冯家九少奶奶吧?刚才听她们说,九少奶奶刚和九少爷结婚没几天。我还来不及道声喜,就麻烦您特意跑来这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孟兰亭急忙上前,笑道:“您是八姐的婆婆,也就是我的长辈。我姓孟,您要是把我当自己人,叫我兰亭就行。您大老远地来,不巧八姐和八姐夫都不在,我没事,能陪您说说话,我也很高兴。您快坐。”
她扶着老太太坐了回去,自己坐到了她的边上。
何母露出感激的笑容,和认出来的冯妈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这才坐了回去,打开脚边那个篮子的盖,说:“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想着出来了,就带了几个自家出的鸡蛋和红枣,少奶奶你不要嫌弃东西土。”
孟兰亭忙道谢:“我老家也是乡下小县城的,何家奶奶您不要和我客气。大老远这么带过来,真真是礼轻情意重,感谢还来不及呢。”说着,让冯妈把东西拿进厨房。
“何家奶奶,我们少奶奶人很好的。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做饭。”
何母道谢。
冯妈笑着拿了篮子,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刚才来的路上,孟兰亭已经听冯妈说了些关于何方则的事。
冯妈说,八姑爷的老家在四川那边,家里有十几亩地,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念完当地的私塾,很早就出来投军。早几年,父亲去世,当时他已经和八小姐结婚了。八小姐想把他母亲接过来同住,亲自和八姑爷一起去了那边。但老太太不肯走,说自己身体好,干的动农活。四邻知道她儿子出息了,在外头做了大官,还娶了个金枝玉叶的媳妇,对她都很关照,连县长也来看过她。她让儿子和媳妇不用记挂,他们自己管好就行。八小姐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后来逢年过节,人就算没去,也都会派人捎寄东西。
至于最近这两年,因为八小姐和姑爷的关系冷淡了下来,还有没有再与老太太联系,冯妈也是不得而知了。
从冯妈的描述和刚才见面的谈吐来看,何母应该是个不愿意给儿子和媳妇带麻烦的人。
现在突然这样千里迢迢来上海找儿子,孟兰亭猜测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自然了,自己不便过问。
她压下心里的疑虑,陪着老太太叙话。冯妈做好饭,孟兰亭请老太太一起吃了饭。过了一会儿,冯令美大约是被秘书告知了,打回来电话,仿佛有点吃惊,顿了一下,让孟兰亭帮自己再招待下婆婆,说今晚就赶回来,随即挂了电话。
孟兰亭伴着何母,一直留到傍晚。
冯恪之回了家,得知她在这边,也开车过来,见了何母,客客气气,说自己又通知了八姐夫,他说尽快回来。
何母很是感激,夸他和孟兰亭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冯恪之冲着孟兰亭挑了挑眉梢,眼角隐有得意之色。
孟兰亭装作没看见。
晚上八点多了,也不知道冯令美到底几点回来,孟兰亭怕何母疲乏,正劝她先去给她准备的房间里休息,外头传来汽车开入的声音,冯令美回来了。
“娘!好久没见了,大老远从老家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捎个消息,我让人去接您!”
冯令美头上帽子都没脱,高跟鞋咯噔咯噔踩地,疾步而入,笑着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何母望着冯令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阿美,我知道你忙。我就是在家里待久了,想着哪天来看看你们,正好有熟人顺路,也不怕找不到,就跟了过来。打搅你了。”
“娘你怎么这么说!我盼都盼不到您来,高兴还来不及呢!方则他平常很忙,知道您来了,淞江也不远,晚上肯定能回,您别急。”
冯令美扶着婆婆让她再坐了回去。
孟兰亭在边上继续陪了一会儿,冯令美笑道:“今天幸好有你在,帮了我的大忙。也不早了,你们俩回去吧,早些休息。”
孟兰亭就和何母道别。何母对她十分感激,再三地道谢,坚持要送她和冯恪之,送到了客厅门口,忽然看见前方庭院那座铁门之外,一道汽车灯光闪了一下。
何方则的身影,随之很快出现在了庭院的步道之上。
“方则!”
何母一眼就认出了儿子的身影,叫了一声。
何方则还是一身军服,衣服被汗水紧紧贴在后背之上,显然是从别地刚刚赶回来的,大步匆匆而入,看见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疾步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娘!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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