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八爷一块收恶鬼就如反掌耳,当下八爷不在,七爷的力量弱去一半,这些恶鬼伺机而动,见七爷单下便来报复了。
七爷是因带她出街才单下,打眼一看,恶鬼愈靠愈近,阿箩悔之何及,信誓旦旦地说:“七爷今日乃我困汝,阿箩生不知是谁的人,但死了之后是您的人,所以如今再死一次也会护着您的,打恶鬼这事儿阿箩今日兜底了。”
阿箩胆子乍大,脑子不清,呜呜的哭个不住,一会儿捻起粉拳,一会儿做个五雷掌,飘向恶鬼要打。
谢必安看到五雷掌胸口顿感灼疼,一把抓住她的足,将她扯进怀里,说:“此时此刻就莫闹了,躲到地缝去。”
阿箩担心谢必安打不过恶鬼,自己又被吓软了身子,双腿双腿皆在谢必安后背打了个结不肯走。
无心之举与无心之言不觉打动了情肠,阿箩主动抱紧,不需谢必安空出一手来稳住她,他一手抄起哭丧棒,一手从袖里拿出脚镣手铐,脚下一阵风,主动攻击,对着每个恶鬼的天灵盖就是重重一敲,敲出了巨雷般的声响。
声响在市集上回荡不消,恶鬼受敲,纷纷倒地捂头惨叫倒噎气,魂魄似乎震溃了,倒地后不曾起来,一场对抗并没有打得难分难解。
谢必安给不落一只恶鬼,亲自上了脚镣或是手手铐,做讫,也不带走恶鬼,就将他们拖到空地上,念念口诀联络上牛头马面,请他们速来捉恶鬼。
眨眼,牛头马面从身后出现。
阿箩从头到尾看傻了眼,摸摸昨夜被七爷用哭丧棒打的掌心,心里直叫动起真格的七爷好可怕。
恶鬼出没在市集里,泛泛之人看不见恶鬼鬼差,只感受到狂风黄沙一阵一阵地来,恶鬼止住,狂风黄沙疏忽停下。
阿箩注目到一位对面吃糖的小儿郎,不过七八岁,生得白白净净,他的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七爷和牛头马面,似乎是能看见他们。
阿箩从谢必安身上下来,飘到小儿郎跟前,问:“你瞧得见七爷吗?”
谢必安忙着吩咐牛头马面如何区处恶鬼,阿箩离开怀里,他随口说一句莫乱跑就不再废一神在她身上。
看到飘在头顶的人,小儿郎停下吃糖,咂咂粘腻的嘴,眼里毫无惧意:“你是阿飘姐姐吗?”
不料小儿郎真的能看见,阿箩着了一惊,小儿郎复吃几口糖,说:“那是七爷吗?好厉害,原来制止恶鬼这般简单。”
“是啊,是我家七爷。”阿箩一脸骄傲之色,稍降落身子,贴着小儿郎耳边说,“姐姐有一招也能制止恶鬼哦,要不要姐姐教你?”
阿箩身上冷冰冰的,贴近小儿郎,小儿郎以为冬日来了,他不着痕迹退一步,嫌弃地说:“阿飘姐姐你好冷。”
说完又问:“阿飘姐姐有什么招?”
“你看好了啊。”阿箩双臂内收,手腕紧贴着手腕,两手缩成拳头,憋了一股劲儿,劲儿憋够了,往外推出的那一刻,缩成拳头的手奋力张开。
这便是五雷掌。
阿箩做了好几遍:“学会了吗?你们小孩儿阳气十足,若鬼魂灵体来缠身时,这般做,有时候他们的魂魄灵体是会被震溃的。”
阿箩忘了是从哪儿学会的五雷掌,生前很多事情记不得,但有些事情肢体有了记忆,所以常常会做。
譬如五雷掌她以往在地府里便经常做,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举动,只觉好玩有趣,直到被七爷撞见,教训了几句才知道这是凡人打鬼魂灵体用的招式,在地府里千万不可使的,虽然她已死,无一点阳气所在,但这姿势让阴兵鬼差看了他们会害怕。
小儿郎学了几遍,狐疑道:“阿飘姐姐你骗我的罢?”
受一个小屁孩的质疑,阿箩不满,拍拍胸脯说:“我做甚的骗你?不信你就来试一试。”
小儿郎丢下手中的糖,像模像样做起姿势,双臂内收,手腕紧贴,双手成拳,他破喉“哈”了一声,一个五雷掌就打向了阿箩。
阿箩不住骂自己脑瓜进水了,怎么将自己做靶子给人打,小屁孩阳气盛强,一个贴近的五雷掌打来,囫囵只魂魄往后飞去,胸膛劈心里涌入两股儿火浆似的,一股儿往上流,一股儿往下跑,火浆将她的魂魄从里到外包裹,然后慢慢吞噬。
阿箩惨叫不已,囫囵魂魄分成多一缕少一缕轻烟似的,慢慢飘向谢必安。
谢必安才吩咐完牛头马面,一转头就眼见阿箩活生生受了一记五雷掌。
万幸的是阿箩当鬼魂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当了近百年,平日在地府里养的好,魂魄比寻常魂魄坚强,暂时分成了一缕一缕,但很快,这一缕一缕的魂魄飘进谢必安怀里,借了一点谢必安的鬼气,很快又变成囫囵的魂魄,在地上成了一团。
分散又重组的魂魄气息有些弱,阿箩冷汗如雨,软在谢必安脚边,连咳带喘,说:“呜呜,七爷这五雷掌也忒厉害了些,阿箩险些就看不见您了,七爷说的没错,果真离了七爷身旁就会灰飞烟灭。”
吃糖的小儿郎只是想试一试,不想结果是如此惨烈,满脸顿生愧疚,谢必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小儿郎逢上谢必安的眼睛,磕磕绊绊连说几句对不起就跑了。
阿箩原本就惨白的小脸,挨了一记五雷掌更惨白了。
飘向谢必安之前,阿箩先穿过了一棵花树。树枝受扰,花儿惊落,皆落在她身上。谢必安看着满身是花瓣的阿箩,问:“方才干什么去了?”
阿箩不敢有瞒,口齿不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是谢必安的一句活该,天生要吃亏。
阿箩欲身子飘不动了,谢必安没有要帮她的意思,留下一把伞,自个儿走了许多步,一步都不曾回头。
阿箩死不死地半趴在地上,泪眼巴巴向着七爷的背影,清白的背影坚决如铁,她说:“七爷为何这样?为何丢下阿箩不管呜呜呜……”
“七爷瞧你十分有能耐,可为人之师授知识也,能为人之师还需七爷?”谢必安动了意气,声口并不善。
这五雷掌能随便挨的吗?想当年他挨了她的五雷掌,将养了数日才瘥,如今通红的印记还在胸口上消灭不掉,他尚且如此难受,小小一个姑娘的阳气都这般足,何况她受的是一个小儿郎的五雷掌,一介无能无力的小鬼头,将养个一年半载都是少的。
阿箩原地学狗刨沙坑,未干的泪痕继续滴下几点泪:“七爷心狠,阿箩只能刨坑入地府,愚公能移山,一日刨一尺,挖上百年,阿箩能入地府也。”
谢必安一步不停,不肯舍眼一看身后人,直到听到一声清朗的狗吠声,回头一看,一条卷尾大耳的狗子从她斜刺里来,狗子目不放凶狠之光,嘴不露上排尖牙,走到阿箩旁边,帮她一起刨。
刨坑可是狗子的拿手之技,它技痒,刨得卖力,没几下,阿箩一团魂已深陷入坑里。
阿箩摸摸狗子的头,说:“多亏狗大哥帮忙,阿箩不需刨上百年。”
事情得有个下场,总不能真丢下阿箩在人间挖坑,谢必安冷然一笑,猥过身,挥一挥衣袖赶走狗子,阿箩喜孜孜笑道:“就知七爷不会丢下阿箩的,主仆不知多少年,感情还是有的。”
谢必安将她从坑里拉出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锁恶鬼的长链绑在阿箩腰上,说:“今日风大,正好。”
阿箩霎霎眼皮,不知七爷是何意,长链锁上腰,她还直呼锁太紧,有些喘不过气,被放到天上去那刻还是叁不知,过了许久许久,才渐渐意识到七爷将她当风筝在天上放。
蓝天,白云与阿飘。
七爷两脚在地上走,而把阿箩当风筝放到天上飞,高空上的风猛烈,吹的阿箩眼睛怪痛。
未出幼的孩子七大八能看见鬼魂灵体,阿箩在高空里都能听见下边的孩子一边蹦跳一边大呼小叫:“哇,好胖的阿飘,胖如圈中牲口,竟然能飘起来。”
阿箩脸色成炉子里的未烧完炭,一边黑一边红,胖吗?那是因为衣服兜了风显得她胖,真是一群眼拙的孩子。
阿箩有一团粗俗之语要说,七爷为何这样待她?可是她气息掇掇,一个字也喊不出,默默将七爷恨如头醋,暂时恨如头醋。
阿箩撑着一把伞高高飘在天上,时而面朝天,时而臀朝天,时而两脚朝地,时而头顶朝地,或妍或丑,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不知飞了多久,天向晚,树上结了一轮月。
烛光相射,一天星斗错落湖面,阿箩往下一望,如蚁的行人哪管侵履的尘埃,带着謦欬,去酒楼斗酒,去茶馆吃茶,去看点上胭脂,绾起秀发的姑娘跳一段婀娜多姿的绿腰。
喧嚣里没人系意到七爷那头的灯残人散、冰山接冻云之景。
忽然,鼻子一濡,天开始飘起不痛不痒的小雨点,行人于檐下避雨,似实似幻的七爷肩头有了湿意。
湿意压诗意,形孤影只的文人墨客笔路正温温,阿箩意态阑珊,拉着长链自己下来,停在七爷肩头上,问:“七爷总是这般在人间来来往往吗?”
这般落落寡合的在街上行走,一走就是上百年,甘心寂寥,没有尽头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