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的天地翻转着,好似耳朵会更灵。
外头说的一男一女一肥猫,苍迟在脑子里对应的是拿馒头钓鱼的伏双,天天在龙王庙里拖狗皮的虞蛮蛮以及成日眯眼睡觉的猫儿。他脚一松,脑桩子掉下滴水檐,天灵盖离地面还有拇指之距离时,他两手伸出来撑住地面,做了个两脚朝天,头发触地的倒立姿势。
一双应景的粉蝴蝶飞到他鞋底上立着,苍迟贵为一条龙,更不能滥杀无辜,无奈粉蝴蝶胶在了鞋上,无论腿怎么晃,都不肯飞走。
苍迟两手变作脚,陟几级台阶,到乔红熹面前,道:“汝,帮吾,把蝴蝶捉走。”
乔红熹退一步表示嫌弃,对着呆串了皮儿的苍迟,道:“矮,手短。”
亏得他裤子上打了绑腿,倒立时裤子没有像衣裳一样垂下,否则乔红熹可以瞧见他那双黑黝黝的毛腿。
苍迟身高八尺有余,乔红熹与他站在一块儿,堪过他肩膀。一个人倒立着身高一分没减,手撑着地,身高反倒是增了半个前臂的长度。乔红熹站在门槛儿踮起脚,抬起手都够不着那双粉蝶。
苍迟没听出乔红熹话中的嫌弃之意,把小腿打弯,鞋底正好对准乔红熹的眼睛,道:“可以捉了。”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乔红熹没再拒绝,捉鼻屏住气,赶走了粉蝶。
粉蝶离鞋的那刻,苍迟眼睛里翻转的天地终于恢复正常,他理肩头理衣襟顺头发,和一只舔毛的猫儿似的。
夜时胆小,日时胆大,乔红熹没了夜时的害怕,如今是不大想看见他了,叹着口气离去。
苍迟十二般肯定,外头说的人是自己要找的人,影不离灯的跟在乔红熹身后。
门首拿着水火棍的公人蓦然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妇人出门来买菜,拗过头发现是乔红熹,皆愣了一下,道:“嫂嫂起得如此早,是要去找师爷吗?”
乔红熹的耳朵被嫂嫂这个称呼吓聋了,道:“嫂嫂?”
说错话的公人捂住嘴,舌头故意打结,道:“是乔乔,我舌头短,乔字经嘴唇发出,就变成了嫂。”
一早醒来有诸多烦心事儿找到头上,乔红熹没了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说自己要去官衙。公人一听,纷纷随在她后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走。
男女在街上行走时保持一段距离,叫做避嫌。苍迟不懂,宽阔的一条路,非要挨肩擦背地靠着乔红熹走。
乔红熹被靠得躲避无路,鼻绕着一股亢阳之气,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离我远点。”
“好,嫂……呸,乔姑娘莫恼。”身后的公人如响之应声,往后移三移。
乔红熹:“……”怒气当头,她忘了别人看不见苍迟。
苍迟不觉得乔红熹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继续挨肩擦背地靠着她走。他不识扬州阡陌,寻拖狗皮的时候也就是站在屋顶上向下望一望而已。
乔红熹一路别扭来到官衙,云板已敲了好几下,知县身子抱恙,衙内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陆平歌区处。
还没进官衙,陆平歌的声音从内传到外:“光天化日之下,与人打架斗殴,成何体统。”
一道女子之声反驳:“才不是光天化日,打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
乔红熹认出这道声音是那位讹馒头的姑娘,走进衙内一瞧,堂外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他们嘴里有吃着三白脆的,有吃着窝儿薄脆的,还有磕瓜子儿的。陆平歌坐在堂上,身穿一领元色锦布直裰,腰间系着猩红丝绦,脸上有明显的倦色,想是才从床上起来。
他拿着惊堂木拍案,道:“你这小姑娘长得乖乖巧巧的,小嘴可厉害了啊,先动手打人,还有理?”
案下跪了一排衣衫凌乱的人,与一只毛发凌乱的肥猫。除了虞蛮蛮,其他人都被上了滚肚索,包括那只猫儿。
虞蛮蛮跪在正中央,膝下有垫子垫着,腰板儿笔挺,本来干燥的眼眶变得湿润,她颤声颤气地回道:“您去随听随听,当时围观的人这般多,我可没有撒谎,本来天就没亮,您再污蔑我,我就去请月亮娘娘来。月亮娘娘可是蛮蛮的干娘呢。”
虞蛮蛮在哭,伏双想去安慰她,却动也动不了。被公人抓住的时候,他最跳泼,被上了滚肚索,嘴巴还被布给胶住了,双脚也被拷得死死的。
这时候有公人走过来与陆平歌咬耳朵,把事情的经过说清。
陆平歌知道事情经过,冷笑一声,忽略了虞蛮蛮最后一句话,惊堂木再狠狠一拍,道:“这就是姑娘的不对了,不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架,在乌漆嘛黑的时辰打架,万一好歹没人看见,爷我可要歪派姑娘了。”
虞蛮蛮鼻子哼哼不做声,眉目露出倔强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