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良白嫩的手掌拍在地上,溅起红色的水珠。她不懂,抬头望着天,砸进她眼睛里的雨水是看不见的,可一低头,满目都是红的。
“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
郗良用血色的小手抓住母亲的衣服摇晃着她,倾头去看,母亲正睁着眼一眨不眨,“妈妈?姐姐?”
她伸手去碰窝在母亲怀里的姐姐,用力一推,姐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郗良眯起眼睛,一边叫唤一边摇晃着两人,迟迟得不到回应,性子一急,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母亲和姐姐的身体,在雨中慢慢变得冰冷又僵硬,郗良在无数次触碰她们过后,终于被雨淋清醒了。
她们都死了。
已经是傍晚,雨雪慢慢变小,直到万籁俱寂,郗良只听见不规律的呼吸声,她趴在母亲的胸膛上屏息倾听,又趴在姐姐的胸膛上听,一片寂静令她惶然。
天黑得很快。
郗良蜷缩在母亲身边沉睡,一束手电筒的光如同久违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夫人,有个女孩好像还活着。”拿手电筒的人诧异道。
醒来以后的郗良坐在车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透过打开的车门,郗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披在母亲和姐姐的身上,随后他上车坐在前座,车子继续往前。
郗良不安回头,母亲和姐姐仿佛成了一团黑色的雾,就这样与她渐行渐远。
“夫人、叶柏,你们不好奇为什么那对母女被枪杀,而这个女孩没有吗?”
“蛮烟瘴雨的,她要是躲起来逃过一劫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看她们的穿着,应该是及南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吧。夫人,要查一下吗?你问问她叫什么。”
女人偏头看了过来,温柔一笑,“孩子,你叫什么?”
郗良呆呆地望着她,她盘起的头发微乱,白皙的脸庞上气韵矜贵又淡漠,和她之间有某种疏离,又给她熟悉感。
“郗良,我叫郗良。”
“郗良?我印象里及南好像没有姓郗的大户。”
“会不会只是大户人家里的小丫头,别人觉得杀不杀没什么重要,所以才活着?”
“你觉得这是仇杀吗?”
“很有可能啊。现在及南城里日军横行,若是日本人干的,不可能会单独枪杀这么一对母女,再说句难听的,她们可都是女孩子,日本人更乐意先把她们拉回去……你懂我的意思。”
“你说得有道理。”
郗良看见年轻男人回头看自己,她无措地看向身边的女人,女人也在看她,漆黑的眼眸带着怜悯。
“我叫江韫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郗良眨着酸痛的眼睛,几天来的记忆在脑海中乱成一团麻。
“牧远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们一直跑,战争来了,要一直跑,可我想回家……妈妈叫我躲起来,有好多人来了,妈妈跪在地上,还有姐姐,打雷了,那些人走了,妈妈……”郗良说着又哭起来,“我要妈妈、姐姐……”
江韫之眨眨湿润的眼睛,伸手将湿漉漉的郗良揽入怀里,没有丝毫迟疑道:“以后,就当我是你的母亲。”
“不是大户人家的小丫头,被枪杀的真是她的母亲和姐姐……” 副驾驶座上的叶柏唏嘘地直视前方。
“叶柏,她可能听见枪声了,她说打雷,下午虽然下雨,可没打雷。”
“我看不止,恐怕她还看见了枪杀她母亲和姐姐的人。”
“是啊,她会不会是个麻烦?”
“开快点,带她出了及南,谁又能找得到她?”江韫之难得母性大显,搂着冰冷的郗良,不愿再放手了。
“是,只要出了及南,回到望西城,这小姑娘就算人间蒸发了,要有意外,四哥能摆平。”
“是。不过,夫人,她用不用改名换姓?要是她家真有仇敌,以后她长大在外真碰上仇人,被认出来那就不太好了。”
“这倒是有可能,虽说世事没那么巧,但我们还是得做得干净点。”
江韫之听着,说不来否定的话,只低头捧起疲倦的郗良的小脸,柔声问道:“孩子,改个名,以后你就叫江安良,好吗?”
郗良眼睛微肿,迷迷糊糊低声说:“我叫郗良,善良的良。”
江韫之心底一软,转了念头,“这样就让她改名换姓也不太好,以后再说吧。”
前座的两个男人也不坚持,叶柏转而问道:“小姑娘,你躲起来的时候,那些和你母亲在一起的人,你看见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吗?”
郗良努力想了想,满脑子都是黑色的影子,母亲和姐姐就被黑色的影子围绕着。
她睁开眼,直直盯着叶柏,呜咽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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