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有停。
但只要天上没有下刀子,该做的事儿,便一刻也不能落下。
这一支队伍是萧乾的近卫军,也是南荣最为精锐的禁军队伍。他们走在雨幕下,一个个军容肃穆,即使湿了盔甲、武器、战马……可行军之时,却步伐整齐,让民众看得信心大振,纷纷赞叹。
如此,萧乾不仅是南荣皇室的期望。
他其实也成了均州百姓,乃至整个南荣百姓的期待。
他们都盼着他把珒人赶出南荣的土地,为了心底这份期许,甚至不惜口口相传的对他进行包装与美化……甚至连传言中“与大嫂苟且”的事儿,也被民众默默的美化了——都是别人谣传。
均州知州脚腿儿都站酸了,终于见到了萧乾本尊打马而来。可一见萧乾都没有带伞,也没有乘马车,吓得心肝儿一缩,赶紧让人把头顶的雨伞撤去,冒雨迎在路上,擦着额头,率先叩见。
“下官参见枢密使大人!”
在他的后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从城门出来约站了三五里。这些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一看这个以医术、谋略、容色闻名于天下的萧家六郎。于是道路两旁挤得那叫一个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不时传来推搡的喧闹声。
萧乾高倨马上,一身黑盔黑甲在雨中泛着幽幽的寒光,雨滴从他的盔檐滴落,滑过他冷漠的面容,似凝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冰川。可他不去拭雨水,只任由它湿了眉头与面颊,执着缰绳慢慢从夹道相迎的百姓中间走过。
也许是看迎接的声势浩大,他眉一蹙,不由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均州知州的小尾巴顿时夹紧了!
人群中的喧闹声,也停下了。
数万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都眼巴巴望他。
“使君!”
“大帅!”
“使君!”
“大帅!”
“使君!”
不同的称呼,相同的敬畏,在均州知州的带领下,铺天盖地一般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传过来,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他们的推崇与爱戴,带着他们对战争胜利的期盼,冲入云层三千里,落在大地久不绝……
这样的画面,竟莫名有一种战前的悲壮之感。
“我这心肝儿尖尖咋这么痛哩?!”宋骜走在他的身侧,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难道我这个监军是吃白饭的,难道老子王爷的头衔是假冒的?怎的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喊老子一声?”
萧乾头也不转,压根儿不搭理他。
宋骜讨了个没趣,瞥一眼萧六郎绝美的侧颜,“难道真是比我长得俊?不行,老子也很英俊,凭什么坐这冷板凳,长渊看见没有,刚才有几个小娘,他娘的眼睛都落你身上了,完全无视老子的存在,这滋味儿太不舒坦了!”
“小王爷若不愿,可以回临安。”萧乾对他执意上战场,一直不太情愿。
嘿嘿一笑,宋骜哪里肯干?
“算了,陪衬就陪衬吧!反正长渊也不是外人,咱俩谁跟谁啊?”顿片刻,他看萧乾仍是不说话,就晓得这厮对他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想了想,他扶了扶湿透的头盔,嫌弃地甩了甩手,状似无奈的一叹,“不过长渊啦,完颜修那孙子捉了小寡妇去,居然还敢带着上金州来挑衅,也真是不要脸了。依我说,咱都不必在均州停留,直接领兵杀过去,杀那孙子一个措手不及,把小寡妇抢回来……”
“宋骜我警告你,不许乱来!”萧乾冷不丁斜目,瞪他一眼,又扫向两侧的民众,低声道:“上了战场,你一切都得听我的,若不然,我明日就绑你回去。”
“好好好,没良心的!”宋骜哼了哼:“小爷这不是心疼你吗?看看你这两日为个娘们儿,人都瘦一圈了。反正此地离金州不远,阵势都摆开了,不都说战场上要先下手为强嘛?何必给那个狗鳖玩意儿讲什么礼数?”
“……”萧乾已懒得理他。
“哦,难道你是怕完颜修那孙子拿小寡妇来要挟你?”宋骜犹自猜测,“应当不至于啊!”
萧乾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从两侧的百姓又移到了宋骜的身上。
他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宋骜一怔,忽然间像是悟到了什么,“……不过,这珒国人本就混蛋,没一个好玩意儿。谁晓得完颜修是不是也一样混蛋?嗯,长渊的顾及是对的。”
“我是想说。”萧乾唇微抿,“你可以闭嘴吗?”
“……哦。”
不管是战时还是平时,设宴款待上极官员似乎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的传统。这天晚上,均州知州早早就备好了酒席,等着萧乾一行人前来。
推杯换盏间,吃的自然是山珍海味,席上也没有多少战争的阴影,一个个热情又小心地劝着酒,可萧乾却应付几口,就留下宋骜与迟重等几个部将,自己回了房间。
不过,在离席之前,他总算发现了宋骜的用处。
吃吃喝喝这些事儿,交给他去应付,实在太放心。
人人都看得出来萧使君情绪不大好,但他是老大,就算这些人有疑惑,也不敢多问。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胜负未知的卫国战争。
可对于萧乾来说,抛开战争因素,还有一个墨九…
人人都输得起,他却输不起!
以他对完颜修的了解,不至于主动来南荣掳走墨九,可他却没有放墨九离开,这一点在萧乾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墨九那个妇人属实勾人,完颜修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见到她会有些想法,太正常不过。
入夜,书房里静寂一片。
他静心看着文书谍报,坐在椅子上,让薛昉上了茶。
每一个不眠之夜,他都是这样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