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先前那席话并不是为了赌气随口而说,确是心中所想。
大抵是*蛊的日益长成,萧六郎对她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这样错位的感觉有些失控,也有些让她慢慢有些惶恐。人最怕的是什么?怕的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内心,怕的是不由控制的未知感。
墨九向往逍遥自在的日子,对自由的渴望很大,她不喜欢受任何人束缚,但萧乾的存在,让她越来越不像自己。昨夜的梦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她与萧乾的中间确实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这个时代的开明程度远远不如后世,女性地位低下,嫂嫂与小叔子,单是这两个称呼,就足可以将一切情愫与暧昧扼杀在摇篮里。更何况,这份情愫,她与萧六郎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来自*蛊的诱惑。
若有一天蛊毒解去,他或者她,发现爱错了人,岂不荒唐?
不如趁着现在,彼此保留一点距离,看清自己的心更好。
再说,他总是欺负她,她气他一气也是好的。
这么思考着,她从茅厕转了一圈出来,就看见在园子里抱着猫发呆的彭欣。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可她脸上没有血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无神。这庭中遍种腊梅,幽香扑鼻,可她似无半分舒服的感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处,衣角随风轻荡,与竹林里的沙沙风声遥相呼应,让这晴朗的天,一个人,一只猫,互相依偎,徒然有了凄凉的感觉。
院中除了她自己,并无他人,墨九不知她在看什么。
是没有找情郎?还是斯人心已变?
墨九站在竹林边上,看着她冷漠却雅致的面孔。
这个女人不足二十岁,长得漂亮大气,身材高挑纤细,原是绽放热情与青春的年纪,却提前进入了中年似的,像一朵早早枯萎的花朵,身为苗疆圣女却为情所困,也不知她的身上到底发生过多少伤心欲绝的事。她离去的男人,没了的孩子,终是把她变成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还强自镇定,装成无怒无喜,委实可怜之极。
墨九心底暗叹,觉得情感一事确实恼人。
她很怕麻烦,有点小自私,若情事都像彭欣这般,她宁愿不要也罢。
墨九原想上前与打个招呼,可走了两步,又恍惚想着自己变了样子的脸,彭欣识不得,为避多生事端,她打量了她一眼,便换了方向,从她身前的一条小径上独自离去。
走了几过几十步,那一个腊梅遍种的庭院中,便出现了一个亭子。亭子里,一个在风中轻摆的衣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个园子里,可供人更衣方便,也可供人离开广场上的喧闹小憩片刻,是谁在那里呢?
回头瞥一眼彭欣,墨九稍稍绕一点道,从亭子侧面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俊气不凡的小王爷宋骜。
丰神俊朗、张狂不羁,皇室富贵养出来的年轻公子,非普通男人可以,而长年的放荡生活,让宋骜的身上,有着一种其他男人都没有风流倜傥。可凭着墨九比人多活一世的识人经验,她可以明显的看出,宋骜的表情很自在清闲,悠哉悠哉的盯着那边走来走去的墨家女弟子,一张傲气的脸上,似笑非笑,若他是彭欣那个情郎,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想来见着她,他不该这样轻松才对?
她打消了心底怪怪的念头。
低眉,垂目,迅速从宋骜坐着的亭中绕过去。
“嗳,小丫头!”她的脚步声,没有逃过宋骜的耳朵。
他转过头来,朝墨九大喊出声。
那是皇子,墨九穿着侍女装,他的喊声,墨九不敢不予理会。
她讷讷转过头来,头微微垂着,一副紧张和害怕样子,不敢吱声,嘴里“呜”一声,朝宋骜福身请安,嘴里却没有只字片语。
宋骜有些奇怪,挑高了眉梢,“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墨九依旧不敢出声,只装聋作哑,“呜呜”着指自己的嘴。
宋骜轻嗤一声,慢慢站起来,从亭子里往她的方向走来,每迈一步,俱是皇子的威压,声音也清亮好听,“先前看你在皇兄身侧,不是有说有笑吗?怎么在小爷这里,就变成哑巴了?”
没想到这厮记忆力这么好,观察这么缜密,连宋熹身侧的侍女都有注意,墨九心里发毛,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愕然的看着他,一步步后退,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反正这宋骜风流成性,若旁人见到这情形,也只会以为他在调戏侍女,她若跑掉了,东寂也可以帮她收拾残局。
她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
这时,耳朵却突地灌入一声不冷不热的声音。
“这位可是当朝的小王爷宋骜?”
墨九转头看去,是抱着猫的彭欣,脸上未有半分喜色。
“你是哪个?”宋骜挑高下巴,不悦的看她。
这位皇子习惯了高高在上,受万人拥戴,冷不下被一个妇人质问,心下自然不喜,那抬高的眉桃,微微凝重的表情,还有满脸的疑惑之色,不似作假。
他应当是认不得彭欣才是。
而且彭欣远在苗疆,应当也不会与小王爷扯得上关系。
可彭欣找他又是为何?
墨九正准备装死瞧个热闹,便听彭欣道,“可否请小王爷屏退左右?民女有几个话,想单独与小王爷说说。”
“凭什么?”宋骜傲气的嘴唇,有一丝冷笑。
“民女要说的话,小王爷会感兴趣。”彭欣不恼,只冷声回答。
盯着她鬼一样苍白的脸色,又看一眼她怀里瞪着大眼珠子的肥猫,宋骜思考一下,抬手挥退两名侍女,又慢吞吞看向墨九,“还不走,是等着小爷我的棍棒恩宠?”
“王八蛋!”墨九心底默默骂了一句这个混世魔王,虽然好奇死了彭欣有什么话要单独与他说,可人家把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她想死皮厚脸地待着,也没那么大的脸。
灰溜溜地出了园子,她继续回到东寂的身边做“女站神”,静默不语。东寂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问,从他眉目间淡淡的笑意来看,他的情绪似乎不错,墨九也报以一笑,与他对视着,那种舒服和熨帖的感觉又上了心。
这个男人确实很令人温暖。
她敛着目,眼风却四处扫射。
那边的萧乾,静静坐在案桌后,几与任何人交谈。
不论在那里,宋熹是八面玲珑的,而他是孤独的。
墨九心里叹了一声,就看见宋骜与彭欣一前一后入了桌席,两个人桌席隔得有些远,宋骜坐在宋熹的右手近旁,彭欣则坐在高台左面的宾客席上。古人以左为尊,看得出来尚雅为了媚蛊,对彭欣很礼遇,可即使她坐在那里,与皇子身份的宋骜仍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距离,若不是墨九在园子里亲眼看见她找上宋骜,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她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