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在度化你,不要不识好歹。”闯北不由分说把好管闲事还喜欢做思想教育的击西给扯到了里间。那里面,声东和走南两个家伙正在打着呵欠下棋,根本无视他们二人的存在。
闯北问:“你看不出主上很生气?”
击西点头,“击西不是在宽慰主上吗?”
“有你这样宽慰的?”闯北双手合十,无奈的摇着头,如有道高僧一般,低低念叨着什么,击西不明所以,狠狠扳他的手,“喂,你在念什么经?”
闯北睁开眼:“你若再闯进去多说一句那些废话,恐怕就不止笞臀了,今日你小命不保,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一周年忌辰,相识一场,我提前超度你也罢。”
击西俏生生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李闯北,我和你有仇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里头果然响起萧乾的声音,“击西!”
击西身子一震,看着闯北无辜的面孔,恨恨瞪他一眼,轻“嗳”一声,慢腾腾推门,撑着门框探头看着背对他的萧乾,腻歪的笑出一脸苦相,“主上,几个?”
萧乾回头,“什么几个?”
击西瘪了瘪嘴,“主上不是要笞臀吗?”
萧乾脸色微微沉,“去把储冰室的钥匙拿来。”
明儿就是冬至,入冬的天冷得刺骨,他却要储冰室的钥匙,击西完全理解不了。不过闯北多日来对他的“度化”,多少还是让他开了点窍,虽然喉咙有些痒痒,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便乖乖的退下去了。
萧乾背负双手,静立窗前看雨滴从屋檐的瓦间流下,珠子似的击打在地面的青砖上,漱漱作响,一动也不动。沉静的面孔像上了一层黑釉,写满了繁杂的心事。
薛昉垂手立在他身后,观察着他,脊背上凉涔涔的。从今儿墨九离开枢密使府,然后去了菊花台开始,他家使君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可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一刻钟前,探子却冒雨前来禀报,说菊花台那位,大半夜的居然不顾倾盆大雨,径直过去私会墨九了。那些探子不明萧乾的心思,只晓得就实汇报墨九的情况,顺便加上自己的心得体会。
听见“私会”的词,薛昉就晓得完了。
果然,萧乾站在窗前吹了半天冷风也不作声。
他的样子很安静,却极为瘆人。
薛昉晓得他在隐忍,可隐忍过后,就不晓得谁要倒霉了。他不想触霉头,一动也不敢动,观察着萧乾冷肃的背影,脊背也绷得紧紧。
“薛昉。”萧乾突地唤他,“几更了?”
“四更天了!”薛昉算是看出来了,每次遇到墨九的事,他家使君就这样不阴不阳的,让人害怕。他紧张的瞄了一眼那个背,又用商量的口吻道:“明日要去墨家大会,使君早些歇了吧?”
萧乾眉头微微蹙起,突地转头看他。
“我今日是不是不该把她撵走?”
薛昉一愣,却见他撑着额头,似乎头痛地小声道:“应当关在府上,不让她出去惹是生非。”
“关在府上”这个说话,薛昉其实有些怀疑。连醉红颜都吓不到的墨九,又哪里关得住?再说了,他家使君若真拿她有法子,又怎会在这里独自神伤?
薛昉对墨九这个人,半分都理解不了,也无法回答他家使君这样高难度的问题。他苦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使君放心好了。墨姐儿聪慧机灵,断然不会吃亏的。”
“机灵、聪慧?”萧乾冷哼,似乎不怎么看好墨九的智商,“但凡长点心,也不会那般容易信人。”
薛昉不晓得怎么回答,怪异地看他一眼,踌躇着,“人家会做吃的,墨姐儿又好吃,难免……就往那里跑了!”
这货太实诚了,根本就不知踩了他家主子的痛处。萧乾剜他一眼,他刚好迎上,愣一下,仍不知情地道:“依属下对墨姐儿的了解,她就爱好两样。一样是美男,一样是美食,人家两样都齐活了,她喜欢去菊花台,这也怪不得……小姑娘嘛,都喜欢温和的,柔情的,哪个喜欢整天面对一张冷脸?”
说到这里,他只觉面前的冷气越来越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不太中听,嘿嘿干笑一声,恨不得咬掉舌根,“这个,属下不是说使君。您大多时候还是很……很温和的、很柔情的。”
“……”萧乾扫他一眼,转过身。
他没有责怪薛昉,就那般站在窗前,挺拔的身躯纹丝未动,对着无边无际的雨夜,深幽的目光里,情绪浮浮沉沉,像溢出了一层冰。
这时,一个高瘦的人影子蹑手蹑脚地飘到他的身后,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道:“主上,储冰室钥匙拿来了,击西还顺利检查了,里面的冰……长得很喜人。”
萧乾没有应,神思不知飘去了何方。
微微偏头瞅他一下,击西轻轻将手放在萧乾的肩膀,重重一拍,拔高声音,“主上!”
“啪嗒”一声,他被萧乾甩翻在地。
“哎哟!”他苦着脸,“我是击西啊。”
萧乾低头看着捂着腰呻吟的家伙,轻轻一哼,“下回不要动手动脚。”
击西很无辜,看着他大步离去,转而向薛昉道:“小郎呐,难道击西又错了?击西不是害怕主上中邪了么?这才试试他还活着没有。”
“你哪天不错,才稀罕哩。”薛昉瞄着他摇了摇头,大步跟上萧乾的脚步离去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击西睡在地上,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然后听见闯北一声“阿弥陀佛”,他从地上弹了起来。
“闯北,走去看看,主上去储冰室做甚?”
从卧室到后院的地下储冰室,萧乾冷峻的面孔上,没有半丝变化。但每一个人见着他,都瞧得出来,他情绪很不稳定,千万惹不得。
站在那个夏日才用得上的储冰室门口,他打开门,进去转了一圈,又差人端来了一张可供休息的软榻放在中间,然后出门,解开风氅丢给薛昉,脱下靴子,把束了玉冠的长发解开,便只着一袭白色的中衣,赤着双脚走了进去。
“使君!”薛昉抱着萧乾的风氅,在外面眼睁睁瞅着,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您这是做甚,这么冷的天,你会受不住的。”
萧乾没有回头,墨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颀长的身躯静静立于冰冷的室内,像一座俊美的冰雕。
头一偏,他对薛昉道:“让探子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是。可是,不对啊使君。”薛昉生怕他冻着自个儿,又跟着冲了过去,可他还未入内,储冰室厚重的铜质大门便“砰”一声关了过来,碰了他一个灰头土脸。
萧乾的轻飘飘从里面传出。
“不许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