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无事,我换一个蘸料碗。”墨九吐口气,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自个儿去兑了一个蘸料,全程不用东寂动手,以示赎罪。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东寂并没有去帮她。他很照顾她的情绪,为了不让她难看,他没有动作,任由她瘸着脚做事,自己只慢慢喝酒。
这样懂女人的男人,任何女人与他在一起都会很舒服,不会不自在……因为他永远会给你充分的自在。
墨九瞄他一眼,感受到了,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太过急切,容易让人生出误会与嫌隙。
于是坐下来,她又笑着拍了一个马屁,“东寂这样的居家好男人,真是世间罕见,哪个女人娶到你……哦不,嫁给你都是福分,不说旁的,单凭这么好吃的羊肉锅子与蘸料,就很难想到是你这样的美男子做得出来的嘛……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是美男子做出来的食物,所以味道特别的好。”
“居家好家人”这个说法很现代,但东寂似乎听懂了,加上她话里话外的恭维和刻意的缓和气氛,确实让人愉快。
他眉梢舒展,一双微笑的眼睛里,像含了一抹晶亮的珍珠,轻轻一叹,“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
墨九翻个白眼:“民妇来自乡野,粗薄之人,麻烦公子说人话。”
听她也唤他公子,东寂微微一笑:“好吃就多吃点。”
墨九“哦”一声,表示明白了,接着边将羊肉往嘴里,边探着脑袋瞅了一眼锅子,眉头紧皱,“多吃好像也没有太多了……”
她贪吃遗憾的动作,取悦了东寂。大抵全天下的厨子都希望受到自己食客的夸赞,他不由哈哈一笑,“美食取之,得有度!意犹未尽,才是真好。你不要贪吃,伤了肠胃。”
他是第二个叫她不要贪吃的男人。
第一个是萧乾……可萧乾明显比东寂小气多了。他直接把两颗大核桃丢入了湖水,一个都不给她吃,还警告她。比较起来,东寂确实太好了,至少他等她快饱了才警告嘛。
念及此,感觉到自己的走神,还有东寂似笑非笑的目光,墨九干笑一声,“若无你这样盛情款待的友人,其实我也吃不得这么香呐。所以,这一趟临安,我没有白跑。”说罢她放下筷子,“我得走了,各自珍重。”
放下筷子就要走人,除了这货估计也没人干得出来,可东寂并未生气,温和地看着她,眸底笑意未变,慢慢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谢谢!”
鸳鸯就在灶外候着,见墨九出门,她赶紧上来轻扶,一口一个“小姐”,叫得极是亲热。
墨九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又向东寂笑道:“还是东寂会养人,看把小丫头教得多好。又体贴,又乖巧。指东不往西,指西不往东。”
“你喜欢鸳鸯?”东寂问。
“喜欢啊!”墨九当着人面,能说不喜欢?
“那送给你了。”东寂随口就把她送了人,鸳鸯头也没抬,更没有反对,当即便应了是。可墨九却怔住了,她指着自己,“送我?她是个人哩。”
东寂失笑:“她当然是个人。不仅是个人,还她还有个妹妹,叫翡翠,也一并给你带去使唤吧。你身边没个可意的人,也不太方便。”
“鸳鸯、翡翠?”墨九莫名被塞了两个丫头,还没回过神来,东寂已经招手让翡翠过来了,还细心地向她解释,“她们的名字取自‘弱体鸳鸯荐,啼妆翡翠衾’的意思。”
不待他说完,鸳鸯便笑道:“我们的名字是公子取的,喜欢笑的是鸳鸯,喜欢哭的是翡翠……”
就这样被决定了归属问题,墨九还在打懵,狐疑地看着东寂,“你可晓得我如今的处境?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来钱养奴婢?”
东寂凝视着她,“都算我的。”
心里“去”了一声,墨九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大款给“包丨养”了的即视感。这又送房子又送使唤丫头,摆明了要养她嘛。
咽了咽口水,她问:“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东寂浅笑的目光,慢慢有些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莫名让墨九觉得那像一张撒开的渔网,网中有一种无奈又失落的情绪,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若今儿拒绝了他,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她在迟疑,东寂又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她们不会碍着你的事,我只想为你尽一份心,让她们护着你。”
一句“护着你”,让墨九的脸热了,心也跳得有些快。女人很难拒绝优秀男人的示好,尤其来自东寂这样的男子。但她不想再欠东寂太多人情。而且对于来历不明的丫头,她也不敢乱收。
头脑一清,她赶紧朝东寂深深揖了个礼,“我谢谢你了。我这个人自小苦惯了,你这么细致的丫头若服侍我,我怕我会折寿,所以东寂就不必与我客气了,我若有需要,定会向你讨要的。”
东寂略有失望,却没有再勉强。他让鸳鸯扶了墨九上马车,亲自送她到了菊花台的门口,可就在墨九一只脚踏上车杌子的时候,他却不待墨九反应,猛地扼住她的肩膀往后一转。
墨九猝不及防,脚往下一滑,那只受伤的脚背刚好撞在杌子头上,冷不丁这一下,痛得她身子一晃,便往下倒去。
“……”她无语。
“……”东寂盯住她,没有说话,却极快地接住了她的腰,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的身子揽在臂弯里。
宅子门口风灯的光丝丝缕缕的照过来,射在墨九的眼睛里,她不适应的眨了眨,见鬼似的盯着东寂的眼睛,然后将他猛地一推。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东寂臂弯一空,看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样子,眉头微微轻蹙,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告了一声路上小心,又补充道:“九儿,你若有要事,尽管拿着扳指来找我。只要你找,我就在。”
上一次,他说,只要你来,我就在。
这一次,他说,只要你找,他就在。
也就是说,他不会随时在这里等着她,但只要她有急事并且出示玉扳指,这里的人就可以马上找到他……这么说,他也在临安,只是不常住在这里。
“哦。”
墨九听见自己应了,然后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感觉,怎样被鸳鸯扶上马车都没太有记忆,满脑子只想着“醉红颜”,想着此毒不解,一直红着脸过一辈子……不,不等一辈子结束,她就已经早衰了。
织娘的脸……
还有方姬然的脸……
她们两个的样子,不时在她脑海里晃动。
女人惜颜,她不敢想象真有那样一天,她当如何面对早衰的容貌。
等她从纷乱的思维回神,人已经出了菊花台。想到东寂,和那一瞬间的尴尬,她打了帘子,往回望。
东寂仍站在菊花台外,风氅飘飘,长身玉立,整个人像一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