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4节</h1>
静姝似乎习惯了袁氏的讥讽,不吭声,也不生气,只默默带着丫头走在前面。袁氏虽然烦她,可这几十里地过来,她确实也疲乏,入了院子便吩咐静姝好生照拂墨九,自个领丫头回了。
墨九是从侧门入的萧家。
那一扇庄重的正大门,并没有为她开启。
她不懂时下风俗,可这点儿区别也能感受。
大抵是夜深了,偌大的府邸静得几乎没有声音,一路过去,也只几个值夜的丫头小厮过来打点。静姝沉默寡言,但做事却妥当,过回廊走小道,会提醒墨九仔细脚下。可看着她风都吹得跑的背影子,分明能感觉到她的不快活。
可初来乍到,她也不好与人套近乎。没有遇到小说中那种上来便烧三把火的恶毒女配,她已经很满意了。所以静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多大兴趣。再者这样的深宅大院,有几个妇人能过得蜜里调油的?又有几个能得到夫婿疼爱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路越走越偏,终于在一个偏角的小院停下。
静姝回头,“夜深了,嫂嫂先歇着,静姝明早再来领你去拜见老夫人与大夫人。”
借着微弱的火光,墨九发现这小妇人眼中有些亮,“你哭了?”
静姝连忙抹下眼睛,笑道:“嫂嫂见笑了,静姝没哭,想是夜间水雾迷了眼。”
墨九撇撇嘴,也不多说,只站在檐下打量小院。
从国公府大门过来,途经之处莫不是雕梁画栋,屋舍连新,可这个新媳妇儿居住的地方,却简陋得没半分喜气。而且凭她多年的风水经验,不必探察,也知道这个小院光照较少,阴气也重,肯定是宅子里最为偏僻的地方。不仅如此,小院边上有一道土夯的围墙,那边似乎养了鸡鸭猪羊等牲畜,时不时飘过来一股子怪异的屎味,简直不能忍。
静姝身子单薄,带着病气,可眼神却好,她看墨九皱眉,赶紧上前解释道:“嫂嫂莫要见怪,你与大哥婚期在下月十八,现下入不得大哥的南山院。萧家人多,一时腾不出空屋,嫂嫂先安置着,也就大半月的工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墨九不吭声,拎了丫头的灯笼走入屋子。
屋内摆设很陈旧,却归置得干净,她心里头稍稍好点。左右不必伺候男人,暂时住下稳一稳,等萧乾从临安回来,把蛊的事儿搞明白她便寻个机会开溜得了。她记得萧乾与薛昉说下月初就回府,也不过七八天而已。
她回头看静姝,“辛苦了。”
静姝瘦小的瓜子脸平板似的,也没什么情绪,“那静姝便不扰嫂嫂休息了。”
“慢着。”墨九见她要转身,却笑开了,“妹儿的,好歹弄点吃的填肚皮吧?”
一句“妹儿的”,静姝听上去像是热络话,也没有多说,把两个小丫鬟留下照顾墨九衣食,就安静地离开了。
俩小丫头一个叫夏青,一个叫冬梅。夏青爱笑,伶俐活泼,像夏季的阳光,冬梅青水脸,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与她主子静姝倒有几分相似。夏青是萧府的家生奴才,在府里头熟得很,很快便为墨九打水洗脸,蓝姑姑又从她嫁妆里挑了一身轻薄的衣裳为她换上,等她往椅子上一坐,冬梅已将吃食摆了上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又舒坦了一些。
这一晚墨九睡得不太安稳,整晚被噩梦纠缠。
在梦里,她的床变成了一口棺材,屋子也成了一个坟墓,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味。她试图挣扎醒来,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意识到被魇着了,她努力睁开眼,面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一团浮动的光晕中间,有一个像蚂蟥似的蛊虫蜷缩在里面,看上去恶心之极。
“嫂嫂……醒醒!”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将她繁杂的梦境打破。
墨九睁开眼,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静姝苍白的脸,让她有一种见鬼的错觉。
“五更天了,嫂嫂该起了,老夫人等着哩。”
墨九愣愣看她片刻,起身从嫁妆里找出一盒胭脂,递给她,“不用谢。”
静姝的脸比昨晚上见着还要苍白,想来也是一夜没有睡好,可被她塞上一盒胭脂,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她微微一怔,也没有拒绝,谢过墨九,把胭脂交给丫头秋叶放好,又叫夏青过来为墨九梳洗打扮。
墨九打着呵欠洗漱完出来,看月亮还在天上挂着,不由恼从心来。
她暗自决定,一定要想法子省了这个程序。
要不然,等不到萧乾回来,她就累死了。
老夫人住在西边的仙椿院,从她住的屋子过去,得好长一段路。
时下的人起得都挺早,鸡鸣狗吠,铺席端茶,好一番繁忙的景象。
墨九入得仙椿院客堂,就被一群“合家欢乐”的拥挤画面搞晕了头。堂中居上的老夫人有六七十岁了,满头银发,精气神却不错,末位陪坐的是她三个儿媳——大夫人董氏(大郎母亲)、二夫人袁氏、三夫人张氏,其余的就是二郎媳妇、三郎媳妇、四郎媳妇,还有三房各自的闺女,小子,孙儿挤满了一堂,依长幼尊卑坐着,齐刷刷朝她看。
在墨九眼里,这一片姹紫嫣红都长得差不多。
她跟着静姝走了一圈,静姝喊啥她喊啥,头一直晕晕的,到二夫人袁氏时,竟也跟着静姝喊了一声“娘”,闹了满堂的笑话,却把大夫人董氏气得脸都黑了。
但在老夫人面前,她也没有放肆,只哼了哼便不理睬。袁氏倒喜不自胜的解释,说墨姐儿如何老实憨直,没有心眼子,为她圆了过去,这让墨九很庆幸昨日一下船就与她建立了邦交关系。
不过很明显,她第一回合,就把未来婆婆得罪了。
好在她也不想真嫁,若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萧家老国公早已经过世,萧氏一族承他爵位的人是大郎他爹萧运长。原来这爵位也非世袭,恰逢西越来犯,他领兵出战负了重伤,今上看他萧家一门忠烈,加上他妹妹萧贤妃(宋骜的亲娘)在宫里颇得宠爱,这才继了萧家的尊荣。
可那一战,萧运长伤及肺腑,多年未愈,便做不得朝事,始终在家休养,唯一的嫡子萧长嗣(大郎)又经年卧病,长房一脉便人丁凋零,有点后续无力。萧家百年世族,家大业大,二房和三房见状,自然有些蠢蠢欲动。好在老国公夫人还在,有她坐镇,子孙们倒还能安生共处。
这一次为大郎娶媳妇儿,原是族中大事。可大郎病重,这两年一直靠六郎的药才得以续命,但六郎早有吩咐,他不能轻易见人,恐癔症传染,也受不得风,怕气散神殒。
上个月,楚州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孔阴阳跑到萧家来说,盱眙墨家女,天寡之命,可堪配大郎。
萧家听了一顿忽悠,心里一喜,便承了这门亲,差上人盱眙找了如花婆。
可孔阴阳算的吉日在下月十八,萧家又迫不及待把墨九娶回来,想早日克去大郎的癔症,又想遵从吉兆完婚。
于是,墨九入了萧府,名义上成了萧家长媳,却未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