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我……我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有些为难,“这……还是不要看吧,再说,现在我能去哪里找镜子呢?”
“涂山侯人……请你替我找一面镜子吧……请你看在朋友的份上……”
他的声音非常勉强:“我一个大男人,怎会随身带着镜子?初蕾,你先别着急,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湖边看看……”
她不做声了。
他以为她放弃这个要求了,语气慢慢高兴起来:“初蕾……”
她忽然打断他:“你离开九黎广场之后,去了哪里?”
“我呀?我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在那里,见识了许多生平不敢想象的美妙乐曲,高深的音乐知识。哈,初蕾,你知道吗?那是一个音乐的世界,是一个乐曲的海洋,在那里,每天都有多达几万人的大型演出团队,他们定期会推出最新最好的曲子,他们组织大型的演出,在哪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精通音乐,每一个都擅长曲子,每一个人都酷爱乐器……”
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初蕾,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感到震惊的,真的,那是人类最好的音乐家也比不上的……”
月光,慢慢从汶山之巅移动到了头顶。
凫风初蕾抬起头,看着月亮。
圆圆的月亮,就像是一面镜子。
这镜子,既照亮了涂山侯人的眉飞色舞,也照亮了凫风初蕾的血肉模糊。
“初蕾……”
她忽然跳起来。
金杖,劈头盖脸砸向笑容满面的涂山侯人。
月色,汶山、涂山侯人……整个世界,统统消失了。
凫风初蕾,站在一条河边。
委蛇就在她对面,满脸焦虑,“天啦,少主,你终于出现了……”
她手握金杖,浑身就像是从湖水里捞起来似的——全是冷汗。
头皮上,那隐隐地刺疼和血肉,竟然如真的一般。
她微微闭眼,再次睁开。
没有百里行暮,没有涂山侯人。
当然,也没有无穷无尽的青草蛇。
她回头,看着走过的路,半晌,轻轻道:“我们,终于走出了梦幻之地……”
梦幻之地,是通往陶都之山的最后一段路程。
每一个进入梦幻之地的人,都会被自身的心魔所困扰。
你能战胜心魔,自然就能轻易走出来。
可是,你要是输给了心魔,那么,你就永远陷入幻境,在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之中死去。
就算明明知道是幻觉,凫风初蕾也浑身发冷。
纵然是在幻觉中死去,也万万不要死在那么逼真的幻觉里——不不不,我永远也不要再经历比青草蛇缠身的情形了。
我永远不要再经历那种一把一把抓下自己的头皮,几乎将整个头盖骨揭下来时的悲惨场景了。
金杖,挥舞出去。
用了很大的力气。
河流上的吊桥,忽然跳起来。
那是通往幽都之山唯一的一条路。
凫风初蕾连续击打了两下,那吊桥扭曲得几乎马上就要爆炸似的。
她不但击打吊桥,金杖甚至探入两岸的河水。
河水也如受到了惊吓,水花飞溅,咆哮声声。
委蛇见状,也跟上去,庞大的蛇躯在吊桥上反复击打,整个世界,只听到惊天动地的砰砰之声,好像全世界的亡灵都被惊扰了,一起发出惊讶和充满质疑的声音。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
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住手!你若是砸断了这座吊桥,亡灵们就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这座桥,声名显赫。
人人都知道它的大名——奈何桥。
奈何桥的两边,便是孟婆水。
喝过三碗忘情水,转世为人分不清。
凫风初蕾停下手里的金杖,并没有马上看着对岸说话的人。
她环顾四周,只见这世界雾气朦胧,说黑暗吧,也不黑暗;说明亮吧,也不明亮。
这里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这里的一切,全是处于一种漂浮而混沌的状态。
因为,这里出没的全是灵魂,它们没有实体。
唯有自己和委蛇。
这两个实体,显得分量太重,几乎要将这幽冥世界的土地所彻底压垮。
这里,方才是幽都之山的核心地带。
外围,全是通往幽都之山的障碍物。
良久,她才慢慢地转头,看着桥上。
奈何桥,一片虚无。
唯有两岸,密密匝匝的红花。
那红花没有根,既不生长于土里,也不生长于水里,悬空在虚无里,就像是无数的鲜血汇聚出的一种虚无。
那是通往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那也是鬼界最美的风景。
奈何桥的对岸,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很高,很瘦,也很冷。
不是高冷,而是一种常年沉浸在死亡之中的一种阴冷。
但是,他隐匿在雾气之中,令人看不清楚真实的面容。
就像是一颗已经古老却又不曾衰朽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