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还是站在原地,半晌,轻轻道:“少主,我尚未婚配!”
她和颜悦色:“是啊,你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你还记得褒斜军营里的梁利吧?她热情爽朗,是个不错的女子,她一直喜欢你,等你登基之后,就立她为王后吧……”
他还是沉默,半晌,又道:“我从来不喜欢梁利。我也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
她淡淡地:“这些年四处征战,也耽误你了。以后,你也考虑一下自己的家庭吧。”
“我的祖父父母皆早已去世,我无需考虑什么家庭问题,再说,杜氏家族还有别的族人,多的是人可以延续种族。”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但是,她觉得这话题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窗外,月色已经逐渐黯淡。
夜,已经深了。
她的声音也显出了倦意,“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杜宇,你下去歇着吧。对了,明天起,你不用再每天早晚来看我了,以后,你的事情更多更忙了,不必再有不必要的奔波……”
杜宇住在王殿之外,却每个早晨,黄昏都必来探望她一次。
无论多忙,无论多累,风雨无阻。
有时候,他会送来一些药物,有时候,会送来一些瓜果,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站在门口,远远近近地看她一眼,然后才离去。
如此奔波很辛苦就不说了,更主要的是,她觉得没必要。
她已经越来越不想见到外人。
尤其是在察觉精力和元气迅速衰竭的时候,她更加不愿意见外人了。
不止杜宇,甚至那些文武大臣,侍女等等,她都能避则避。
纵然偶尔外出散步,也只是带着大熊猫。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虽然不吓人了,但是,也只是云阳费了大力气才勉强延缓了一下而已。
等最后的一点元气散尽,或者毒性发作的时候,自己可能变得更加恐怖,狰狞。
就像在有熊山林时那样,就像有熊女那样,也许变得满头毒蛇或者比这个更加可怕都有可能。
她不愿让杜宇以及任何金沙王城的人目睹这一刻。
所以,在清清楚楚地交代完王位的事情之后,她甚至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远远离开这里。
最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比如湔山,比如小鱼洞。
最好,无声无息地离去,也不要再打扰任何人。
所以,她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重复道:“杜宇,明天起你就不要再来看我了!”
这不是谈天说地,这是命令。
是上一代鱼凫王对下一代鱼凫王的命令。
杜宇也不回答,还是默然站在原地。
凫风初蕾有点意外,难道杜宇这么快就不听自己的命令了?
尚未登基已经不将自己放在眼底了?
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又不像。
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从有熊山林追到九黎广场,又从九黎广场追到湔山小鱼洞,以至于凫风初蕾总是很难相信他会不服从自己的命令。
可是,也没有精神再去追究原因,她只默默闭着眼睛,很快就陷入了假寐之中。
一旦睡着,便很难醒来。
她整个人是麻木的。
一如此刻站在她身边的杜宇所感受到的那种冰冷的麻木——自从褒斜封印之后,他就很清楚,少主的身体是彻底垮了。
她已经时日无多。
可是,比起有熊山林时那种僵尸般的死亡,他总是心存幻想和侥幸——那么恶劣的环境少主都挺过去了,没道理现在反而会死吧?
不不不,少主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这信念一直支持着胆战心惊的内心。
以至于他不敢轻易问出口——少主,到底是谁害了你?到底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
但凡知道你的敌人是谁,无论上天入地,我必杀他替你报仇。
可是,少主不说,他便不敢问。
他只是多次在黑夜捏紧拳头,痛恨入骨——无论是谁,自己迟早杀了他!
一定杀了他!
一觉醒来,窗外的月色已经彻底消失。
凫风初蕾缓缓坐起身,搭在膝盖上的外衣悄然滑落地上。
那是杜宇的外衣。
对面黑色的影子更加清晰,他分明一直就站在那里。
她微微意外:“杜宇,你不去休息吗?”
他忽然语无伦次,“少主,我家是鱼凫国土著,世代居住在岷山上,祖上三代都是老鱼凫王的侍卫长,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进王宫……”
杜宇为何忽然谈起自己的家世来了?
而且,这些她都清楚,不是吗?
她不明就里,但是也不打断他,只静静听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