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情地看了一眼云琛。
说实话,他真觉得没必要再找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三岁以下夭折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
……
云禧听季昀松说过,建平长公主的大儿子在麒麟军。
那位将官来得如此突然,着实让她胆战心惊好一会儿。
待到晚上,常可进兄弟来接老父亲时,云家仍没动静,她方放下那颗始终悬着的心。
她猜测,那位将官应该是为了云琛的安全而来,否则云璟不会爽约,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来了。
常老爷子吃完一剂药,病情虽未有明显好转,但也不会继续恶化。
云禧把两剂药和写好的医嘱交给常可进,“常大人,后天我去复诊,还请派个小厮来接我一趟。”
常可欣道:“好,届时我让我家二弟亲自来一趟。”他往内门看了一眼,“季大人回来了吗。”
云禧道:“正在换衣裳,马上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季昀松便进来了,拱手道:“常大人。”
常可进还礼,“听说麒麟军来了,你们没事吧。”
云禧道:“没事,就是来买金创药的,我的止血散效果很好。”
常可进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时辰不早了,在下这就告辞了。季大人,改日一起用饭,咱们坐坐。”
季昀松笑道:“好,等常老爷子身体好了,咱们再约。”
常可进看向云禧,“那可就拜托云大夫了。”
“我尽力而为。”云禧瞧了眼病床处,“不要上手搬,用床单抬过去。”
她小跑过去,亲自指挥几个小厮把常老爷子抬到门板上,又道,“回家后也这么抬,再把床单从身底下扯出来。”
常可为叹服,“到底是大夫,就是比咱们懂的多,这样确实省劲多了。”
……
常家兄弟告辞云禧、季昀松,上了马车。
常可为道:“大哥,咱不再找别人看看了?”
常可进道:“三天后再说。”
常可为给常老爷子掩了掩被角,“行,这女大夫行事痛快得很,干活也有技巧,不像没经验的,咱就信她一回。”
哥俩回到家,新的简易床已经准备好了。
安顿好老爷子,常可进回到书房,让人去叫大儿子常新峰。
“老爷呀,峰哥儿已然知道错了,在房里反省半天了。”常可进的太太李氏跟常新峰一起来了,她在常可进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老爷,那季昀松也不过六品而已,你这是何必?”
常可进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季昀松七品,你儿子就可以用言语轻薄一个女大夫了?”
李氏给他倒了杯茶,“老爷消消气,峰哥儿不过说说而已。一个女人在陌生男子身上摸摸按按,本就惊世骇俗,大家即便表面不说,心里也会说。”
常可进一拍桌子,“李氏,我爹在病床上痛苦得要生要死,他却还有心思调戏女人,这是对的?还有,你的意思是,你若病了,男大夫我也不能给你请了?”
“这……”李氏被将了一军,“妾身没有这个意思,老爷,孩子知道错了,你就饶他这一回。老太爷的病还不知道治不治得好呢……”
“那是两码事。”常可进一抬手,“慈母多败儿,你不必再说了,我想听他自己说。”
常新峰红着脸跪了下去,“爹,儿子确实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
常可进道:“罚是要罚,错也要认,明儿你带上礼物走一趟枯荣堂,好好给云大夫道歉。”
常新峰又一梗脖子,“爹,我虽做错了,但她也不无辜,要想我道歉可以,除非她治好我祖父,否则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
第55章道歉
季昀松一整天都不大痛快,面对常可进时也是强颜欢笑。
一想到云禧被无数人指指点点,他就有股无名之火。
女子做大夫,给男子看病,本就惊世骇俗,他对此早有心里准备,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才感到难堪和愤怒。
难堪是对自己,愤怒是对那些无礼的人。
送走常家兄弟,他没去带豆豆,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直到吃完晚饭,也没说一句话。
云禧知道,一定是早上的事给他造成了困扰。
其实这个困扰一直都有,只是他以前没在乎过,便只当没有。
如今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便没有夫妻感情,也有一个锅里吃饭的香火情。
他有共情了,也就接受无能了。
云禧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跟季昀松谈一谈——生活嘛,就该快快乐乐的,别别扭扭还有什么滋味呢?
她打发王妈妈和丁婶子休息,自己抱着孩子敲开了西次间的门。
季昀松正在写字,见他们娘俩进来,勉强笑笑,从容地把宣纸拎起来,团成一团,扔在小竹篓里。
云禧对豆豆说道:“儿子,叫爹爹。”
豆豆笑眼弯弯,招财猫似的摆摆小手,“爹爹。”
云禧暗道,这一声至少三个加号,你爹糖尿病都甜得犯了。
季昀松再不开心,也不会拿儿子作伐,他把毛笔扔在笔洗里就跑过来了,托着小家伙的腋窝举高高。
他本来就高,胳膊一伸,豆豆就几乎能够到房顶了,又惊险又刺激,小家伙“嘎嘎”大笑,两条小胳不停地挥舞着。
父子俩玩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不玩举高高,爹爹就不香了。
云禧把挣扎的豆豆抱过来,在太师椅上坐下,说道:“明昱,我是大夫,而且还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救死扶伤是我喜欢做的事情,这一行我不会放弃的。”
季昀松在她对面坐下,“我知道。”
而且他也知道,他只是个赘婿,无权对云禧指手画脚。
天聊到这里就聊死了。
季昀松是聪明人,如果他认定云禧的职业丢人,云禧说再多也没用。
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准备离开。
季昀松又开了口,“我不反对你开医馆,但能不能只卖药,或只看女病人?”
只要肯交流,这段关系就还有得救。
云禧坐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有男病人,我要看着他死吗?那么,如果有女患者,男大夫也要看着她死吗?”
季昀松沉默片刻,“从道义上看,二者都不能。”
云禧摊了摊手,“你看……”
豆豆盘腿坐在她怀里,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你谈……”
季昀松“噗嗤”一声笑了,随即不好意思地看看云禧,“你继续说。”
豆豆得意地回头看看云禧,“笑,笑。”
“乖儿子。”云禧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如果你能接受男大夫治疗女病人,为何不能接受女大夫治疗男病人呢?怎么,你们男人天生比女人高贵,摸不得,救不起?”
季昀松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那倒是不是,我只是不想听到他们编排你。”
云禧心里一暖,“谢谢,可我其实并不在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够做正确的、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事就足够了。至于别人如何,那些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季昀松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盯上她的眼睛,“人活在人群之中,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你真能做到吗?”
云禧想,如果她是本朝人,那大抵是做不到的,说不定还是口诛笔伐的那一拨。
可她是现代人,又是个大夫,只要见到病人时,病人和病人家属能笑脸相迎,做到这些就不难了。
她说道:“我做得到。病人在我的眼里只有病,没有性别。反倒是你,如果你继续跟我住在一起,承受的压力一定比我多。但我想,像常家大儿子那般没有修养的人不多,像杨道文那样知道感恩的才是大多数。”
季昀松问道:“如果大家都是‘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那种人呢?”
云禧站了起来,“那种人人品不行,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不要为别人的错误责怪自己,毫无意义。”
季昀松目送云禧出去了。
他很清楚,云禧的最后一句话言近旨远、千真万确,如果他还想不开,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交流的意义了。
人家给他离开的自由,也给他留下的余地了,一切都在他。
那么,要离开吗?
他扪心自问后得到一个答案:不,不走,绝对不走。
从小到大,季昀松最擅长的就是取舍,目标明确,他才平安活到现在,并且因此有了仕途。
云禧又不是水性杨花之人,他又何须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季昀松心思一定,所有烦恼顿消,洗脸刷牙,如常做功课,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日清早,常可为喜气洋洋地进了医馆,“云大夫,我家老头子好多啦,你再给看看吧。”
云禧正在给王有全父子讲解药材的药性,闻言停了下来,“好,我收拾一下,这就走。”
她给父子二人布置好功课,按照原方带上药材,去了常家。
常可进不在家,云禧不必寒暄,还挺自在。
常老爷子确实好多了,言语饮食问题不大,手脚可抬举,右手握而有力,只是眼口略有歪斜。
云禧道:“药方对症见效就快,劳烦常二员外,我要在这几处针灸。”
常可为掀起被子,把老爷子的手臂和腿一起露了出来。
老头总也没洗澡了,胳膊腿上的老皮一层一层的,味道也着实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