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是陛下的口气与神情,我亦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作伪。”寺内正毅觉得这个问题事关政治走向的根本判断,很有和山县有朋大力探讨的必要,“如果真是这样,陛下就不应该这么快就顺应山本的要求下解散诏书,哪怕下,也应该摆出勉为其难的模样,让攻击的矛头指向山本,比如胁迫君上等等……”
“那么我问你,倘若陛下如此回护内阁,怎么会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内阁不满的情绪流露呢?”山县有朋启发式地开导寺内正毅,“即便国会解散,重新开会不过也就2、3个月的时间,但心里落差是非常大的,新国会绝不容老内阁的行为,换句话说,除非形势有特别重大的改观,否则山本还是逃脱不了下台的命运。”
“倘若强硬一点,在内阁提出解散时就不同意,直接让内阁垮台不就好了?”
“这就是陛下的苦心了。”山县有朋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直接承接目前的态势解散内阁,内阁未必心服,况且,压倒了内阁,国会必然出头,最富盛名的代表便是大隈重信,但陛下同样不喜欢他,所以,国会不遭到巨大的打击,不从统一分散,陛下是不会满意的。”
“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觉得海军或者陆军威胁到了他自己?”
“这是不自信的表现。”山县有朋显得不屑一顾,从口吻到神情,仿佛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倒像是在指摘自己的部属一样,“明治大帝在世,用得着翻倍陆海军么?陆海军本来就是陛下的亲兵,天皇自己的军队……”
“想要凭借这种权谋来掌控局面,永远不会成功的。”山县有朋斩钉截铁地下了一个结论,“其结果,无非是让弄权的、善于逢迎的大臣占了便宜,不但对帝国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会使得政治力量更加分散、对立……寺内君,倘若这种力量对于外国,我们还会打败仗么?”
寺内正毅摸摸头皮,他知道山县有朋对内阁原来加之以陆军身上的种种限制极端不满,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阁下,有句话虽然不太中听,我还是想讲。”
“你说。”山县有朋的面色沉静如水,“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依据在下的观察,以及从满洲攻略中得到的教训来看……”寺内正毅斟酌着词句,既希望能够说明问题,又不至于刺激到山县有朋敏感的神经,“我觉得,皇军在战事中在作战意志极为顽强,但是,在装备和战术上显然已经落后于支那,这是过去未曾发生过的,指挥和内阁的失误固然可以解释成为失败的原因,但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装备和战术——在于战斗力!”
“你是觉得皇军的战斗力不如支那军?”山县有朋慢慢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是!”寺内低下头去,“请原谅我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但作为一个军人,我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神尾师团被击败是偶然,辽阳会战失败也是偶然,满洲攻略失败更是偶然……一连串的偶然,难道还不能让我们清醒么?”
山县有朋的面部肌肉一阵阵痉挛,良久以后,才说道:“这是你的意见,还是陆军内部的意见?”
“是我的意见,也是陆军省的共识,便是参谋总长,也持有这个态度,无非,他们不敢再阁下面前表露而已。如果说,一切的责任都可以推到神尾和岗市身上,那么重用他们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么?选拔他们走上那个位置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么?”寺内正毅的态度明确而又胆大,“阁下,现在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如果还是这样的鸵鸟政策,到时候只会发现更多的饭桶将军,更多的无能指挥官。”
“你的意见,果然是明确而又具有针对性。”山县有朋自我解嘲般地笑了,“倒是没枉我将你弄到这个位置。”
“感谢阁下的栽培,但是,我不能让阁下背上用人失察、见识不明的黑锅。”寺内正毅又是一个深深地鞠躬,“请阁下原谅我的率直。”
“你现在和我说这番话,想必也是有所指向的。”山县有朋看了看寺内正毅,“你其实也一并直说好了,陆军的问题,我天天看在眼里。”
寺内正毅感激地望着山县有朋,果然是帝国的栋梁,不仅虚怀若谷地听取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还看出了问题的严峻性。
“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在这里喊几句口号,也不是在陆军内部唱反调,而是要拿出行动。装备不力,要想办法去更新装备,内阁不给钱就要想办法调整国策;战术落后,就要学习他国的战术经验,派人去国外,特别是欧洲学习、考察;思想上既要保持对支那的重视,又不能失去帝国军人的信心和自豪……不管怎么说,近20年来,接连击败支那、俄罗斯,称雄东亚的是日本,是皇军!”
“哈伊!”
“现在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把关东州的事情处理好——这个事情关系到西园寺的成败。”山县有朋意味深长地说,“我倒很想看看他怎么出丑。”
寺内正毅也笑了:“这是必然的,大局,始终在阁下的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