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乱了,不但建州军成千上万的溃兵在逃,追击他们的宁乡军也乱了,直接和建奴搅在一起。
豪格已经伤心得彻底麻木了,眼前全是晃动的人潮流,几乎是走不动了。
不但如此,那些跑累了的士兵纷纷将手伸出来,拽住马尾,拉住马鞍,搭在马背上,想借上一把力。
身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手臂,看得人一阵眼花。
豪格的战马本已经跑累了,又被这么多人拉住,只不住地长嘶,口中泛出白沫。
后面,轰隆的马蹄声传来,敌人的骑兵赶了上来。回头看去,落单的建州士兵惊慌地大叫着,绝望地朝这边奔来。可人腿如何跑得过马,宁乡军骑兵赶上来,提着马刀,一刀一个,麻利地将他们劈倒在地上。
有的宁乡军士兵也是恶毒,明明可以轻易地杀死他们,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直到前面的清军跑脱了力,瘫软在地上,才纵马上前一阵践踏。
看着他们毫无意义地死去,豪格疲惫地叹息一声,将头转过去,再不忍看到这一幕。
此战自己已经输得彻底,建州已经输得彻底。五万大军,过了几日还能剩多少?
最要命的时候,从现在开始,八旗的脊梁骨已经彻底被孙元打断了,只怕已经见了宁乡军就只有逃命的份儿,再没有勇气与之沙场对垒。
这可是我大清最后一支可用之兵,清朝最后一滴血流干了。
这一刻,豪格已是了无生趣,他只恨不得立即拨转马头,回身和敌人拼命,直到自己被一柄马刀砍下战马为止。
可是,人实在太多太挤,即便他想转身也没有可能了。
亲卫们急得大叫起来:“放开放开!”就提着鞭子朝马下的步兵头上脸上抽去。
很多士兵为了方便逃亡,早就脱掉了身上的铠甲,光着剃得趣青的脑袋。
这一通鞭子下去,直抽得下面一阵惨叫,几乎所有的光秃秃的脑袋上都迸出鲜血了。可那些士兵还是不肯撒手,实在是太累了,他们也知道,只要自己一松开,要么死在敌人的刀下,要么死在同伴的践踏之下,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们面目都狰狞起来。
有人在大声惨叫,有人在哀求:“王爷,王爷,带上我吧,带上我吧!”有人则在大声咒骂:“狗日的,狗日的,打自己兄弟啊!”
“滚开!”豪格的精神终于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抽出腰刀朝周围一通乱砍,一圈手臂飞上了天空。
热辣辣的血淋下来,淋在他的身上,淋在马鞍上。
其他亲卫见豪格动起手来,也都提着刀子朝旁边一阵乱看。
空中全是跳跃的手指手臂,豪格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他昂起头,任凭眼泪哗呼流下:这是地狱吗,这就是地狱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换了两次马,前面的人逐渐稀疏下去。原来,他们已经逃到队伍的最前头了。
天已经逐渐黑下去,只要天黑就安全了。
前方是一条蜿蜒的河流,虽然没有水,但还是能够看见白色的鹅卵石在夜光中微微发亮。
有亲卫叫了一声:“琉璃河,王爷,我们已经到琉璃河了,快过去,咱们回京城。”
“被人家打到琉璃河了啊!”豪格又流起泪来,他的眼睛因为哭太多,已经发红发肿:“那么多士卒死在战场上,我还有什么脸回北京?你们说,城中旗人若是问我要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我又该如何回答?”
亲卫们不说话了,都静静地立在黑夜里。
远出,喊杀声还在一阵接一阵传来,火光次第亮起,须臾,整片原野都亮了。
一队人马不要命地跑来,人数大约一千。豪格等人大惊,正要跑,却听到那边有人喊:“可是肃亲王,末将图鲁什。”
“是我,是我!”豪格大声回应。
图鲁什也山出重围了,但他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随他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千余人,大多是正蓝旗的精锐。
豪格:“其他人呢,就你们这点人马?”
图鲁什:“只有这点了,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王爷,回京城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豪格悲怆地一摇头:“回京城,还回去做什么,没意义了。”
图鲁什点点头:“也是,现在京城都在济尔哈朗的控制之下,他可是皇太后的人,咱们丢了部队,回去之后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依末将看,还不如向东,看能不能从蓟县冷口那边打出一条通道回辽东老家。咱们的人马是打光了,可只要回辽东,十年生聚,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齐声道:“是啊,干脆杀回老家去。”
豪格也是激动起来:“图鲁什,你说得好,只要回到辽东,那边天高地阔,自然任由咱们驰骋,孙元拿我等也没有办法,走,过河,咱们先去固安,然后经东安武清到蓟县!”
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马蹄踏上琉璃河北岸的时候,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南面的火把的海洋,捏紧拳头:“当年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也凭着三千越甲消灭了偌大一个吴国,我豪格现在有一千精锐,翌日尚有可为。孙元,等着吧,等着吧!”
又回头看了一眼北,也不知道京城那边怎么了,想来高杰和刘春已经开始攻城了。自己现在若是回去,只怕要被围在城中,再也出不来了。而且,皇帝皇太后和济尔哈朗也不会放过我的。
想起城中的家人,豪格心中一痛,低低道:“杜勒玛对不起,我不能来接你了,我不是你的海冬青,我是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