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登州还是我大明朝辖地的时候,军官们虽然也打人骂人,可大伙好歹是一个千户所的人,真论起来,祖上说不定还粘着亲,这种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
恨?
不不不,长期艰难的生活已经磨灭了方玉宝胸中的热血,只剩下麻木。
现在,他只是悲哀。
这个时候,方玉宝才深刻地认识到,没有自己的国家,自己就算想做一个普通军户也是做不成的。在建州人眼睛里,普通老百姓不过是他们的奴才,同牲口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就没拿你当人。
这就是我们的命吗,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帮帮我们?
从墩台里出来之后,这一段路如果是在往日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方老头却走得不住发喘。
同他不一样,老妻却好象没事人似的。穷苦人家,低贱的军户,生下来就不就是叫人欺负的吗?
她有些不满地在后面推了粪车一把,骂道:“老头子,你磨蹭什么,走快点。地里还有一大堆活,可不是偷懒就能躲得过去的。什么海水不对劲,能有什么不对劲,不就是快上冻结冰了吗?”
方玉宝被老妻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稳了稳身形:“不对,是有什么不对,我这心跳得厉害。我说老婆子,你闻一闻,这海水的腥味好重,就好象在流血一样。”
“你别东想西想。”见老头的精神实在有些萎靡,老太婆放下粪车,掏出不知道本来是什么颜色的汗巾擦了擦方玉宝额头上的汗水:“实在累了,就歇一口气,咱们年纪都大了,年月不饶人。”
方宝玉看了妻子一眼,讷讷道:“先前苦了你。”
“什么苦不苦,不过是遇到一群畜生罢了。不要紧的,咱们吃的粮食不都是大粪种出来的,庄户人家,一点粪算得了什么。”老太婆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登州城,声音高起来:“听说宁乡军都打下威海卫了,距离咱们这里也没几里水路,迟早都会过来的,到时候,老太婆倒要看看这群鞑子能够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会有报应的。”
她的声音有些大,方玉宝心中担忧,忙摆手:“老太婆,别说了,小心叫人听到。”
说着话,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是绵延的登州城墙,已经被冷雾沁得变成湿漉漉的青色,城墙上的看不到几个人,墩台上,两个汉军士兵抱着长枪缩成一团,使劲地跺脚取暖。同时,他们口中不断问候着这该死的贼老天,寒冷使得他们懒得理睬烽火台下的这对老夫妻。
风渐渐地大起来,绿色的肮脏的海水翻涌起来,空气中的腥膻味更浓。
方玉宝被吹得实在顶不住,迎着风喊道:“老太婆啊,实在太冷了,要不咱们先在这墩台后面背风处躲躲再走。否则,还真要被吹进海里去了。”
老太婆:“好,老头子,咱们躲躲。”
等转到墩台后边,却没有任何用处。
这风还是毫不留情地袭来,直将人都吹透了。
眼前,那阵阵浓雾开始剧烈地翻滚,张牙舞爪,如同活过来。
突然,雾散了。眼前一亮,整片绿色的大海一马平川地出现在老两口面前。
“苍天!”老两口同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大叫起来。
船,很多船。
整片大海仿佛都被一艘接艘的大战舰铺满了,一百艘两百艘……还是一千艘,数也数不过来。
白色的风帆如同升腾在天空的白云,遮天蔽日。
所有的大大小小的船只的斜缆上都挂着一面黑色三角旗,上面,一只金色三足乌鸦不可一世招展飞翔。
“宁乡军……宁乡军水师打过来了……苍天,苍天啊……老头子,我刚才说什么呢……鞑子会有报应的。想不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老太婆大声叫喊起来。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激动。
“啊,啊,啊,啊!是的,是宁乡军,宁乡军真的来了!”方玉宝大声吼叫着。
与此同时,整个登州城都喧哗起来,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惊叫:“敌袭,敌袭!”
方玉宝看见自己身后的墩台上有烽烟袅袅升起,又黑又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