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大大的好处。”傅山不屑地回答道:“腐儒们那一套仁义理论,某却是不以为然的,某看问题只会看其中的实质。其实,大明朝的问题,就是人地矛盾和大量闲置人口没有出路的问题。就算没有天灾,就算崇祯年风调雨顺,也不过是缓上一口气。最多再过上几十年,就算是好年景,这个国家也会迎来一场大动荡的。”
他骑着马,一边和兴泰缓缓而行,一边堪堪而谈:“我这几年没事就读书,在军中,四书五经有没有什么用处,就一味读史。读得多了,倒有些心得。只可惜啊,这些心得却不能同其他人讲。你是建奴出身,建州人最讲实在,也没有那么多理法约束,今日机会难得,倒是想和你探讨探讨。”
兴泰:“后生何德何能,敢与先生讨论学问。”
“听听也好,就算说错了也没有什么打紧。”傅山继续说道:“读了这几年的史书,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个王朝的末年其实都是人口的最顶峰,比如东汉的首都洛阳,当时城中就有十多万人口,宋朝靖康年,首都开封更是有惊人的百万人口。这是在城市,在农村,其实问题更严重。随着人口的增加而土地大量兼并,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活路。因为土地是有限的,土地所能养活的人口也是有限的。一旦超过了土地所能养活的人口的上限,就算出现巨大的动荡。无论是瘟疫战争还是饥荒。直到这场动荡将绝大多数人口消灭掉,消灭到土地能够养活时,这场动荡才会停息。”
“而土地所能养活的人口上限,却是可以计算出来的。比如,天下土地有多少亩,产量多少,够多少人吃一年,都有定数。比如在南方,中等水田亩产米一石二斗。一石大概是一百斤,一口人一天吃一斤米,一年就是三石。一个三口之家,要想活下去,需要十亩地。在北方土地产量不高的地方,甚至需要二十亩。”
傅山越说越来劲:“结合官方所记录的田亩数,就可以得出能够养活多少人口。比如两汉和南北朝,人口的上限是三千到四千万之间。超过这个数字,就会有大饥荒。到三国时,因为战争减少到一千万,这才有了三国归晋的往事。”
“我大明朝在张居正实行一条鞭的时候厘清过田亩数,当然,这个数字也不准确。但大概算了一下,大约只能养活八千到九千万人口。再多,就会有大麻烦了。”
“知道崇祯年的人口是多少吗?”傅山故意问兴泰。
兴泰:“在下哪里知道?”
傅山伸出两根手指:“据我手头所掌握的数字和推测,应该在两亿左右。实际上,隆庆万历年间官府的数字就已经过亿了。”
“啊,这么多?”兴泰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头皮都麻了。他早在辽东的时候就知道明朝人多地广,却不想却多成这样。整个八旗才多少人,难怪入关之后,清军因为人少,不得不大量武装汉军,以汉制汉。实在是人太少了,死一个少一个,如果凡战都派建州军,终有一天会耗光的。
傅山:“如今,突然多了一倍的人口,地里已经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最要命的是,这多出的人口都是青壮。都要成家立业,都不甘心饿肚皮,偏偏朝廷根本提供不了这么多活路,甚至为了节约开支,还裁撤掉各地的驿路,致使大量驿卒成为盗贼,终于酿成大祸。”
“如今却好了,经过十多年的战乱,北方的人口十存二三,就算有天灾,百姓也不至于吃不饱饭。”傅山突然难得地长叹一声:“这就是天道啊,天道无情,人为刍狗。人一多,活不下去时,老天爷就会先灭掉一半的人再说。”
这已经是剥开表象,赤裸裸地将真相亮给人看了,兴泰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漫天如箭如矢一般射下来,直欲杀人的雨水,突然有一丝畏惧:“天道从来都是如此残酷,不过还好,天道选择了侯爷。”
“是的,颖川侯军旗尚黑,黑是水德。为今之世,火德已衰,水德当兴。这也是当初皇太极取国号为清的意思,不过,这水德之说,只怕要着落到宁乡军着落到颖川侯头上了。”
说到这里,兴泰激动得浑身颤抖,感觉真理在握,心志坚如精钢。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距离多铎老营二里地的位置,就看到孙元和一群手下策马立在一个小岗子上,扬着鞭子对着清军大营指指点点。
实际上,敌人的营盘并不大,不像如今的宁乡军秦军和庐凤军,联营百里,组成一个大包围圈,牢牢地将敌人锁在垓心。
多铎在组织了十几场或大或小的突围战,结果都被一一击溃之后,也死了心,将部队龟缩在白羊山以西的大黄庄和小黄庄这个弹丸之地。
他们的营寨已经将两个庄子连在了一起,两个庄子靠得非常近,这么小的地方一下子塞进去三万多人,又缺衣少食可想清营会挤成什么模样,乱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