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在宁乡军中做火夫。记得刚加入军队的时候,官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果缘,正要解释这个法号的意思。那官长说:“果园,好名字啊,家里是种果树的?好得很,看你白白胖胖的,去伙房吧!”
俺当时正饿得没有力气,也懒得解释,就点头说是。
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如果当时俺报上的是俗家名字,估计黄狗这个外号是一辈子也拜托不了的。
至于我是怎么加入宁乡军的,还有一桩故事。
二何满。
我叫何满,钮祜禄·何满,满州镶黄旗旗丁。
我的老家在长白山,十五岁的时候就下了山,加入了八旗军。至于为什么下山当兵,一是黄台吉号召大家下山种地,说是在山上打猎捕渔没有什么前途。山上的出产自有定数,而且随着八旗的人口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再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不如下山种地,只要撒下去一把种子,到秋时就能千百上千倍赚回来;二是,家里实在太穷,饥一顿饱一顿的,还不如下山去薄搏上一把,说不定还能发个大财。
最重要的是,老子要争一口气,要活出个人样子来。
要说发财,还有什么比去当兵,抢汉狗的金银女子来得快。
就拿咱们钮祜禄族中的一个叫赖都的小子来说吧,这厮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傻逼一个,虽然生得高大,可脑子却不灵光,经常被小伙伴们欺负得跟狗一样。可人家去当了兵,去汉人的北京逛了一趟,就抢过来一车银子,几十匹绸缎,还得了官府一百多亩田地的赏赐,端的叫人看得眼热。
最叫人不能容忍的是,这鸟人还弄回来两个汉人女子,那皮肤,那眉眼,啧啧……看得人真是嫉火中烧啊!
如果这小子不去当兵,以他的家境,这辈子只怕也只能在山林里搓自己撸管子耍子。
从北京回来之后,赖都回到山上,摆了流水席,招集了族里所有的人过去吃酒,一吃就是三天,鸡鸭鱼肉可劲儿地造,这其中自然有炫耀的味道。
嘿嘿,既然你这小子要当冤大头,老子不吃白不吃。要从爷爷的口中听到好话甚至是巴结,想都别想。对了,饭饱就足之后,我还得带些肉回家,就算吃不完,也可以用来喂俺家的牲口。
我是村子里的一众伙伴的头儿,我不说好话,别人也不会给赖都什么好脸色。
如此三天之后,赖都终于忍不住了,装出亲热的样子抱着我的肩膀,将满是臭气的大嘴凑过来:“哥哥,我的好哥哥,想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你可是把我欺负得够惨的。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有今天。呵呵,老子现在发了。实话告诉你,咱们现在也是一个牛录章京,手下管着十几号人马。在辽阳也置下了上百亩地和一间大宅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利。怎么样,看到兄弟我今日的风光,感受如何?”
果然沉不住气了,果然是回来炫耀的。
你说,我能遂了他的愿吗?
赖都这鸟人那张臭脸,看得就让人生气,真叫人恨不得一拳打扁他的脑袋。
于是,我就冷笑一声,说:“赖都,你就是个废物。从前是废物,现在发财了也是废物。”
那厮却一该从前对我讨好的模样,眼睛一瞪,低声喝道:“废物,什么是废物。何满,不是我说你。按照汉人的说法,你就是一只蹲在井底的青蛙,眼睛里只有簸箕大的天空。有如何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你说我是废物,你说了算吗?依老子看来,你才是一头真正的废物。你这样的人也只能在这山里横,真跨出去,不过是一粒芥子?”
这已经是巨大的羞辱了,这样的侮辱对于我们建州男人来说只能用血来洗刷。
可是,当我将手放在匕首上的时候,心中突然一颤。感觉今日的赖都和往常却是大不一样,他那双眼睛锐利得跟刀子一样,里面全是杀气。这种目光我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见过血的狼才具备的。再看看他结实的身体,以及里面所蕴涵的力量,我知道单打独斗绝对不是这贼子的对手。
这人打了几年的仗,已经变了,变得非常危险。
实际上,赖都天生蛮力。以前在屯里的时候,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收拾他的。通常是一个眼色过去,小伙伴们就一涌而上,将这个大傻锤得哭爹喊娘。
今日要想给这厮一点厉害瞧瞧,还真得靠大家的力量。
心中虽然大起警惕,但咱们建州人却不能输了气势。于是,老子就将手中那块正啃着的牛骨扔在桌子上,霍一声站起来:“赖都,你说什么,再说一声?”说话间,眼睛就朝周围同伴看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赖都那小子却一把将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力气好大,竟直接将我按得坐了下去。握中匕首的手也是一软,竟提不起力气来。
赖都哈哈大笑着扫视众人:“喝酒,喝酒,大好的日子,自家兄弟闹什么呀?兄弟这次回来,是有一件大利市要送给你们。今日乃是流水席的最后一天,今日这顿饭吃完,我还为大家各自准备了十两银子的心意。”
如果在往常,我的一个眼色递过去,伙伴们早就一涌而上,将赖都扑到在地,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来。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没有人动手,都在埋头假装喝酒。
这情形叫我心中一阵发冷,感觉众弟兄已经结合我不是一条心,他们是被赖都的十两银子给收买了。什么时候我建州男儿在乎过黄白之物了,难道金银比兄弟情义还重要?
偏偏我又被赖都制住,没有他们的帮忙,今天这个丑算是出定了。
虽然不想,可我也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哀求和羞耻。
大约是实在看不过眼了,一个邻家的弟兄站起来,走到赖都的跟前:“赖都,你先放开何满大哥,说说你那什么天大的利市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都同时喊:“是啊,说说你发财的门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真有好处,休要忘记了自家兄弟。”
山上实在太穷了,大家都是穷怕了。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热辣辣地落到自己身上,赖都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哈哈大笑一声,松开了我,朗声道:“发财的门路,呵呵,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当兵去抢汉狗更好的门路?还有什么比这来钱快,实话告诉你们,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招集些弟兄充实在我那个牛录里。反正你们也不归谁管辖,不如给我一起出山。放心好了,但凡有我一口吃的,绝不少了你们。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难道我还能害了你们。”
我这下是再也忍不住了,喝道:“赖都,说了半天,原来是你叫咱们去当兵,给你做手下,你凭什么做我等的头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模样,配吗?”
“配吗?”那厮听了这话却不生气,反唰一声拉开自己的衣裳,落出光秃秃的胸膛。
那上面全是纵横交错的刀疤痕,看得人心中一阵发寒。
赖都大声喝道:“就凭我这一身的刀伤,在战场上留下的刀伤。还是那句话,何满,你在屯你充老大耍横算得了什么好汉,私斗又算得了什么,有本事有力气在战场上使去。去跟汉狗,去跟蒙古人厮杀。没错,当年我赖都和你们打架没有赢过一场。可现在却不同了,有本事咱们一人一把刀,老子不客气地说一句,只一个回合就能取下你们的脑袋。就凭这一点,我就能做你们的头儿。”
说着,那厮用手指着我的脑袋说:“大家说说,上了战场之后,你们是愿意跟着我还是跟着他?就算是谁能够率领你们获取胜利,大发横财。我可以,何满,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