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黄佑本打算叫人去将这个周仲英叫来问话,问他地方官究竟给没给他那十元钱路费,其中是否有贪墨情状。但按照科举考试的制度,考官和监视官在卷子没有阅完榜单没有排出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考场,还得在这贡院里隔离一段日子。
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必须遵守。
黄佑知道孙元对这次公务员考试看得极为要紧,内心中也隐约觉察到孙太初这是在同东林,甚至是朝廷抢夺士心。朝廷和东林的科举考试走的是精英路线,而孙元则专一用官位和俸禄收买失意知识分子和底层读书人。
相比起这个重大的政治任务,区区一个县官的贪污又算得了什么,且按下不表,等以后再说。
扬州镇的公务员考试虽然不算正经的科举,却也依照着朝廷的制度来办。
收完卷子之后,又花了三日工夫,各房的荐卷都上来了。接着,瞿式耜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将中式书生的卷子读了一遍,排定了名次,就要名人张榜公示。
黄佑再也按耐不住,径直问:“瞿主考官,通州士子周仲英中没有?”
瞿式耜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黄监试官以前和周仲英可认识,如果这样,为了避嫌,老夫说不得要将他的名字从榜上刷下去。”
“啊,中了?”黄佑内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惊喜,忙道:“大主考,黄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周仲英。”
瞿式耜脸色才好看些:“这个周仲英却是中了,乙榜第六。他的几篇时文倒是作得不错,就是策文差了,否则,说不定能进甲榜的。”
“中了就好,中了就好。”黄佑松了一口气:“我本打算召他问话的,看来已经没有必要。”
瞿式耜点头:“按照士林规矩,中式考生明日应该去我下榻的驿馆谢礼,拜师的。如果你找那周仲英问话,可过来。”
没错,黄佑想问的就是周仲英为什么饿昏在考场之中,地方官给他的那十元钱路费究竟去哪里了?如果真是被地方官贪污了,嘿嘿,说不得要替孙太初行军法了!
连考生的路费都敢贪墨,这人胆子也实在太大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伤了士之心,扬州镇以后还怎么争夺人心?
据说黄佑所知,通州知州本是前崇祯内阁首辅杨嗣昌的随从,叫俞振龙。当初卢公在巨鹿殉国之后,杨嗣昌怕他没死,以后会报复,派了三个心腹随从去查看。其中一人就是俞振龙。
俞振龙察看之后回北京告诉杨嗣昌,卢象升真的死了。
就杨嗣昌而言,希望手下人说卢象升没死,这样他就可以把怯懦畏战之类的罪名加到卢象升的头上了。
但这俞振龙非常硬气,杨嗣昌把他鞭打了三天三夜,快打死了,他仍然瞪着眼睛说:“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最后,又捏造了一个罪名将其充军。
后来,孙元念到此人的情义,就想了个法子将他救了出来,留在身边。这些年,俞振龙一直跟随孙元,最后做到了通州知州一职。
按说,如此一个忠义之士,断不会做出贪墨之举的:俞振龙啊俞振龙,如果干出这事的是郝肖仁,我倒不意外,怎么就是你呢?
黄佑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又是惋惜:
无论怎么看,这个俞振龙是必须斩的。
次日,黄佑总算在瞿式耜下榻的驿馆里见着了周仲英。
按照士林的规矩,中式的生员会在张榜后去拜见大主考,算是正式拜师,成为他的门生。明朝文官最重门生同窗同年关系,一但这种关系确定,将伴随终生,以后在官场上也要守望相助。
当然,来拜师的同时,也要送上一笔礼物。
却见,瞿式耜的厅堂里已经堆满了如山的礼物。听说人,这次前来谢师的一百多中式士子平均每人都要送上十来两银子,光这一趟走下来。除了扬州镇给的辛苦钱,光谢师银子瞿起田就又一万多两进帐,难怪朝廷每三年一次的秋闱春闱,为谁出任主考官一职官员们抢得头破血流。为此,还要预先进行一场考试。实在是,这实在的利益让人眼红。
瞿式耜不是扬州镇的人,黄佑也无意打破这种潜规则,睁一眼,闭一眼,装着没看到。
同几日前考场中被饿得面容苍白不同,此刻的周仲英一脸红光,隐约还泛着一层亮光,当真是精神焕发了,见了黄佑就“哎哟”一声跪地拜见:“学生周仲英见过监试官。”虽说扬州镇的公务员考试不是正经的科举,可好歹也是一种出身,也得到朝廷承认不是。自己从现在开始,算是熬到出头,要做官了。
“起来吧!”黄佑忙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周仲英。”
“学生在。”
黄佑:“那日你在考场中饿得晕厥过去,究竟是何缘故。某想问问你,地方官不是给每个参考的士子十元鹰洋,足够你们路程上的花费吗,怎么还弄成那般模样?如果其中确有情弊,你大胆说,不管涉及到谁,究竟是什么身份,都不用害怕,某为你撑腰。是不是通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