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周遭事物仿佛都被有一种有气无力的疲惫笼罩了,即便是那一面面红色军旗,也耷拉在旗杆上,懒洋洋地摇摆着。
马士英面上蒙着一张面巾,正因为如此,感觉呼吸有些不畅,额头上的汗水流了干,干了流,已经积了一层白色的盐花。
队伍黎明出发,走了一个上午,都累得没有力气说话。
他手下的幕僚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一路走来都叫苦连天。可现在,却显得出奇的安静。
终于,有个幕僚大约是中了暑气,头一歪,从大车上栽了下去,身子平平地拍在地上,腾地一片尘埃。
队伍顿时大乱。
将那人扶早一个阴凉地,灌了一口凉水,掐了半天,才让他醒过来。
“可觉得好些了?”马士英扯掉面巾,口鼻中嗅到五月阳光那火辣辣的滋味。
幕僚还是一脸的苍白,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马侍郎你又何必这么急着追击刘超?刘贼自昨日大溃之后已然丧胆,短期内已经无法对我军造成威胁。而且……而且……”
又是一口凉水喂进他的嘴中。
艰难地吞咽下凉水之后,幕僚继续虚弱地说道:“平定刘超叛乱也不用急于一日两日,没错,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我军正要挟大胜之威,一举拿下永城。可这么热的天,不等我军走到地头,自己先被毒日头给晒死了。马侍郎不顾暑热,要效法当年魏武帝征宛城张绣,实在令人敬佩。可是……可是,曹猛德当年可是有精锐的虎豹骑的,而我庐凤军却不堪得紧。不如让士卒扎营休整,慢慢去永城,又何必急于一时?”
听到他的话,其他几个官员和幕僚大约都是累得实在挺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找个凉快的地方美美睡上一觉。
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马士英。
他们的心思马士英如何不知道,江南一地士风儒雅,这些官吏和幕僚都是士家大族出身,居移体养移气,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诸君累,老夫也觉得累,可是不能停啊!”马士英长叹一声,缓缓道:“没错,表面上看来,刘超大军已被孙元击溃。若是任何一人受到如此严重打击,已是不足为虑。不过,老夫当年在贵州时同此人见过几面,据某看来,刘贼心性坚韧,不是一个肯轻易服输的人。而且,他是永城大族,这次如果让他逃回老巢,轻易就能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
“永城那地方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地处河南与南直隶陆路枢纽,乃是冲地。正因为如此,地方极为富庶,城中粮秣堆积如山。且,那地方城池坚固。若是刘超逃回永城,据城固守,这城咱们怕是打不下来的。就算是孙元也不成他,他手下却是骑兵,难不成让那两千多骑兵下马攻城?”
“这还是其一,其二,老夫怀疑刘超已经投降了李闯。永城如此要紧,乃是闯贼东进经略中原的必争之地。若老夫是李自成,就算开封那边打得如火如荼,也会派一支偏师前来救援。”
“到时候,贼军城内城外相互呼应,这仗也将打得旷日持久。”马士英的叹息声更大:“旱成这样,咱们大军云集永城,等到军粮一尽,这一战就败了。所以,老夫昨日这才催促孙元尽快追击刘贼,千万千万不能让他逃了。”马事英:“如今的情形还真有些像三国时魏武王追击张绣,没错,老夫是没有曹猛德那支威震天下的虎豹骑,可某手头却有宁乡骑兵军,只要被骑兵咬上,刘超就别想跑。”
“原来如此,是啊,如果等刘超逃回永城,据城死守,这仗还真没办法打了。”众人都是恍然大悟,然后又有人叹息:“可惜孙太初实在是狂妄跋扈,竟体会不到侍郎你的一片苦心。”
又有幕僚跺脚:“侍郎,既然你如此看重孙太初,看重宁乡军,此事情就应该同他明言,又何必带着庐凤军星夜启程,那不是让他误会咱们要抢他的功劳吗?”
马士英却不说话。
一个参军叫道:“同孙太初明言又能如何,这人的禀性难道你们还看不出出来,最是狂傲自负。而且,自从我们两军合流之后,孙元就和马侍郎不冷不热,显然是有成见。”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昨日孙太初同马侍郎所说的话诸君可是都听到的,‘打仗的事情某最清楚’这不是明白地说侍郎不懂兵法,让侍郎不要插手军务吗?这样的人,又如何合作得下去?”
大家都是精明人,在政坛上混了一辈子,对于人心的把握本就有天分,当下立即明白这话的意思,都面带忿忿之色。
马士英这才缓缓道:“老夫带庐凤军追击刘超,本就是做个抢功的姿态,正要用此法激孙太初出兵。”
“可是侍郎,这不是让你平白背上污名吗?”
马士英用手拍了拍身边的那棵树,凛然道:“其实老夫也知道这一点,刘超狡诈,要想拿下他的头颅,只能靠孙元的骑兵军,咱们庐凤军也不过之做做样子。国事已糜烂如此,若是能够为国家诛了刘贼,即便那孙元误会于我,天下人讥笑我马士英是个小人。老夫心底无私,又何惧人言?”
此刻,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却是一脸的庄严肃穆。
“侍郎!”众人同时身子一颤,一揖到地。
正在这个时候,后方远处有滚滚的烟尘如长龙般奔来,一瞬间,轰隆的马蹄声如雷贯耳。
马士英精神大振,抚须哈哈一笑:“孙太初性情中人,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