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霾如铅,黎明时分的大地混沌不清。没有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就如同突然有了分量,粘在将士身上的铠甲上,结成冰凌。
一千多宁乡军骑兵都牵着马,默默前行。
雪幕虽大,但黎明时的天空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能轻易地看到远方的情形。
凛冬已至。
汤问行和谭人凤走在队伍最前头,身形极稳,雪花落到他们头,须臾两人脑袋就白了一片。
这二人自从在校场上比试了一场之后,虽然彼此不服,但心中却都有些佩服这个强劲的对手,可以说有些惺惺相惜。
蓝色的天穹下,华北平原广袤无边,沉郁辽阔。也只有这样的土地才声生出易水萧萧西风冷,壮士一去不归的慷慨豪迈;才能生出那些不屈战斗的勇士。如今,历次大战的勇士的英魂仿佛正随着无数的雪花纷纷落下,钻进成的骨子里和热血中。
汤问行还是那副冷脸,说起话来低沉而浑厚:“这雪估计一时间也停不下来,路不太好走。咱们的斥候也走不快,警戒圈子没法放大。就算发现建奴,等到回来报告,也得消磨不少工夫。怕就怕建奴大军突然杀到,咱们须得有麻烦。”
说着话,他搓了搓手,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又看了看潭人凤身上整齐的铠甲。晨曦中,谭人凤身上的铁甲幽幽地闪着光芒:“寒光照铁衣,这北地凭地是冷了。”
谭人凤笑了一声:“听说汤将军是江南人氏。”
“谭将军是挖苦我不耐寒吗?”汤问行平日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淡淡道:“以前那个汤问行已经死了,现在的汤问行,乃是宣府镇渤海所宁乡军战士,燕赵男儿。”
正说着话,一个宁乡军斥候大约是走得热了,一把扯掉身上的棉袄,赤裸着上身,抓起地上的积雪,不住地朝身上擦着:“爽利,爽利,这些日子只顾着厮杀,就没洗过一次。这身上,都是马骚味了。”
就有人喝道:“还行市了,马骚味又如何。没杀几个鞑子,没粘上建奴的腥膻,就不算是咱们汉家的好男儿。”
众人都低低地笑起来,接着就有人也学着他的模样,扯掉身上的袄子,露出精瘦的胸膛。一边走,一边抓着冰雪使劲地在身上擦拭。
冰雪遇到人体的热气瞬间融化,整支军队瞬间就变得热气腾腾。
看到这热闹的情形,谭人凤也笑起来。
“如何,辽西军中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汤问行言语中带着讽刺:“前番见着你们关宁军时,辽西军一个个都裹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佝肩塌背,就好象这关内的天比关外还要冷些,就连那么也遭不住。嘿嘿,咱们宁乡军却不怕冷。易水萧萧西风冷,这片土地,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冷咧。我以前也读过几天史书,这一片地儿。自秦汉到大明开国初年,已不知道被多少志士的血沁得透了,捂得热了。你们关宁,真应该脱掉身上的衣裳,好好感受一下咱们关内的热气。”
说着话,他不屑地看了一眼走在谭人凤身后那两百骑兵。这些宁远健儿都穿得异常整齐,身上的棉袄穿得厚如大熊,下摆拖曳到膝盖,衣服袖口处仿照建奴的马蹄袖也扯了出来,罩在手上。
这人若是穿得太厚,然后在将手抄进袖中,就会不由自主地佝偻起身子,整个人的精气神看来就显得甚是萎靡。
宁乡军是什么样的部队?平日间行走做卧都有规矩,就算是领口处的绊扣没扣好,脱下的衣裳没有叠放整齐,都会受到严厉的军法处置。
汤问行手下的骑兵虽然骄横和自在惯了,但在宁乡军中,受到这种氛围熏陶,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整齐利索的劲儿。
以前关宁铁骑偌大名头,大家提着山海关和宁远的骑兵,都会竖起大拇指。但崇祯七年和崇祯九年建奴南侵时,关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实在不堪。亲眼所见之后,宁乡骑兵突然意识到这关宁铁骑也实在不怎么样嘛!这种骑兵若是来咱们宁乡军,都不稀得使用。就算勉强被塞进部队,也要操得他们连他娘也不认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若说起无敌铁骑这个头衔,还只有咱们宁乡骑。只可惜,宁乡军的骑兵规模实在大小,一直都保持在百人大小的规模。
听到汤问行这么说,两个宁乡军侍侯低声地笑起来。
谭人凤更是满面潮红,他回头横了一眼身后的手下,低声咆哮:“把手都给俺从袖子里抽出来,丢人,丢人!”
等到宁远骑兵抽出袖子,将身体一挺之后,汤问行这才点了点头:“真是不错,关宁军人高马壮,身上自带着一股剽悍之气。谭将军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带得好兵。”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过火,缓和下语气:“谭将军,关宁铁骑很强,咱们宁乡军也是不弱。”
“确实不错,汤将军也带得好兵。”谭人凤压着火气,淡淡道。
“不成的,不成的,这支骑兵草创之初,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是朱副千户一手操持。我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这几年,却没有做出一星半点的功劳。”汤问行摆了摆头,道:“下来之后,我想了,不得不承认,汤某才具实在有限得很。这支宁乡骑兵将来若想发展壮大,还得另外找一个有本事以后经验的大将。谭将军是老于沙场的骑将,若有意,汤某倒想将这个带兵大将军的位置让贤。”
“你要让我做宁乡军的骑兵统领?”谭人凤一呆,他虽然和汤问行闹得不快,可内心之中却敬他是一条汉子。如今看他的模样,却不像是开玩笑。
“自然。”汤问行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谭将军有意,我自会向孙将军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