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汀跟着那个旗总顺着一个跳板去了另外一艘船,刚进船舱,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黑暗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正是父亲的声音。
朱汀的眼泪顿时渗出来。
黑暗中,朱玄水的声音传来:“是汀儿吗?”
朱汀应了一声:“爹爹,正是女儿,你怎么知道是我?”
朱玄水轻笑一声:“自己闺女的脚步声,做爹爹的怎么组知道,都听得熟了。汀儿,你怎么过来了,贼人不是生怕咱们父女在一起吗?”
听到这里,朱汀终于哭出声来:“爹爹,今天是年三十夜,女儿思念爹爹,闹了半天,那姓孙的贼子没办法,这才答应让我过来看爹爹你一眼。”
灯光亮起来,定睛看去,朱玄水半躺在角落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件绿色的棉被,伸出拳头捂在嘴上,不住咳嗽,直咳得面红筋涨,额头上沁出一层晶莹的汗珠。
朱汀性格坚强,立即收起哭声,抹了一把脸,上前扶住朱玄水,用手拍着父亲的背心。
朱玄水:“轻一点,轻一点,爹爹年纪大了,可经不住你这么大力气。你这闺女,粗手大脚的,从小不爱针线女红,只喜欢舞刀弄棍,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个婆家。别人一听到是女,都吓得不住摇头。”
朱汀:“爹爹休要再说这些,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只愿永远呆在你身边。对了,爹爹的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也不知道那姓孙的贼子是如何折磨爹爹的。”
朱玄水:“倒是没有什么,没日好吃好喝的,孙贼手下的军士对爹爹倒也客气。还有,汤药也没断过,爹爹虽然咳得厉害,但身子里的伤,却已经好了六七成。”
朱汀一阵欢喜:“爹爹身子没事就好,对了……那孙贼恶贯满盈,怎么反对爹爹你恭敬有加,不对啊!”
朱玄水:“或许那孙贼是畏惧咱们锦衣卫,有意讨好吧?”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孙元此人心狠手辣,已经杀了他四个手下,和他已经有解不开的梁子。就算他如何弥补,双方的仇怨也是化解不开的。
朱汀也摇摇头:“应该不可能。但说来也怪,先前那孙贼说在过得几日,到了地头就放我们父女离开。”
“放我们走,怎么可能?”朱玄水一呆。
“就是,那小贼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歹毒计策。”
朱玄水点点头:“孙小贼身上背着惊天血案,怎么可能有这种好心,难道他就不怕我们锦衣卫找上门去?估计,这小人是说的反话。”
“那可如何是好?”朱汀一惊,低声道:“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杀出去?”
朱玄水凄然地摇了摇头:“这小贼兵多将广,手下可有不少好手,依爹爹看来,那个姓费的副千户就是外门好手。若是平日,爹自然不惧于他。只可惜,为父现在这个身子,却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孙贼手下的兵,爹爹也看得明白,可都是精锐。这几日,大军前行,都用兵法勒束,当真是行止有度。真若你我暴起厮杀,千军万马,个人勇武也派不上用场。就算是项羽转世,也是无用。”
说到这里,他心中突然迷惑起来。
作为锦衣卫副千户,朱玄水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地方上的文武官员,寻找潜在的乱臣贼子。在世人心目中,文官都是道德君子,而武将则是天生的叛逆,自然要受到重点照顾。这些年,他已经将整个南直隶的卫所跑了一个遍。卫所兵究竟是什么德行,自然最清楚不过,那就是一个烂字。
而卫所兵做为军官们的私产和生财工具,常年在地里耕作,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军人。因此,一个好一点的千户所,有一两百精锐,就算是非常不错的了。穷一些的地方,甚至只有二三十个家丁。
可看孙贼手下这一千多人,一个个营养过剩精力旺健,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且装备也是异常精良,难道说,他们都是家丁?
不可能,一千多家丁,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所能养得起的。
突然间,朱玄水对这个孙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心中隐约有个念头,却又无从把握。
朱汀突然哼了一声:“爹爹,反正咱们已经落到孙贼手头。那小贼已经犯了如此大的血案,国法难容,怎么会放你我一条生路。之所以留我父女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心中琢磨着什么阴毒诡计。依女儿看来,不如寻个机会同小贼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你啊!”朱玄水悲惨一笑:“你娘死得早,爹爹一直将你当男子养,倒将你养得越发不成话了。这次将你带去宁乡,是爹爹的错。将来你我若有个好歹,去泉下见了你娘,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交代?”
看到父亲一脸悲伤,朱汀心中也是难过,难得地柔声安慰道:“爹,这次去宁乡是女儿在南京呆得烦闷,一意要跟来,不怪你,不怪你。”
说着,就从旁边的小火炉上端起正在熬的伤药,倒了一碗,细心地喂过去。
朱玄水摇了摇头:“不不不,都怪爹。爹若不是想着出个风头,跑去宁乡拿那孙小贼,何至于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爹爹,别说了,喝点药吧。”
朱玄水悠悠地叹息着,却将头转开,说:“想当初,我朱玄水好歹也是勋贵子弟,在京城的时候,就算什么不做,也能衣食无忧。可是,爹爹年轻的时候,心大,总想着这辈子难不成就这么混吃等死过了,到死也是个纨绔子弟?不行,不行,人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啊,总得有做些什么。”
“恰好,北镇抚司正在招募人手,爹爹乃是勋贵子弟,就走了门子,进了北衙,做了个小小的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