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扶着太夫人慢慢走到了门口,一众儿孙纷纷上前行礼,口中叫着“母亲”“祖母”“伯祖母”,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太夫人满意地看着儿孙绕膝,她抬了抬手,笑道:“好啦,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进去瞧瞧先生到了没有。”说着,就一左一右牵了容心和宁哥儿的手,往陶然居正厅走去了。
其他人跟随其后,也步入了陶然居。
不愧是选出来专门做学舍的屋子。陶然居是座小三进的宅子,前面两进被改作教室,后面是解先生的住所。院内古木森森,遍植松柏,走过穿堂,迎面的就是一座英石堆叠的小山,旁边种了几丛稀疏的翠竹、芭蕉和锦葵。时值春暮夏初,锦葵已经开花,花盘小如铜钱,色彩可爱,倒是园中一景。
沿着园中小径绕过假山花木,就是他们上课的教室。
走近一看,正堂里的隔墙全部打掉,窗户开得更大了,好接受外面的清风和阳光。里面整整齐齐摆了数张檀木书案,侧面靠墙放着一个大书架,是给师生们平时放书用的,此时已经摆满了一半。
解先生听到动静,从内堂转出,立在台阶上,长揖作礼:“学生见过太夫人、诸位夫人。”
太夫人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我等只是来送孩子们,顺道看看这新修葺的院子,不知解先生可满意?”
解先生起身亦笑道:“既有新学舍,学生哪里有不满意呢?”
解先生一抬头,敏心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一张方正脸,浓眉大眼,瞧着极为精神,气质温文尔雅,一笑唇边就有一对深深的酒窝,给他平添了几分亲和神韵。
太夫人道:“如此甚好。”
“每日的课程是辰时三刻开始,如今已是辰时一刻了,您看是否该让诸位学生入座了?”解先生侧身朝屋内折了折,谦谦有礼地问道。
二夫人赶忙道:“这是自然,不能耽误孩子们上课。”说着就朝太夫人看了过去。
太夫人微微颔首:“是该去了。解先生先上课,我们几个做娘做祖母的,今日就旁听半日,您看可好?”
受人雇佣,解先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他这边领着孩子们进了正堂,那边派了自己随身的书童,带着太夫人一干人去了侧厅坐着。两室之间虽隔着两堵墙,但窗门洞开,能看到上课的画面不说,就连声音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敏心跟在兄姐身后进了教室,惊异地发现解先生居然已经按年龄长幼给他们安排好了书案。因为教的都是幼童,就暂时不分男女,统一在一间屋子里授课。
敏心年纪最小,就和次之的容心、宁哥儿坐在了第一排。媛心、莹心、铮哥儿、宬哥儿坐在了第二排,锦心、绣心和钦哥儿坐到了最后一排。虽分了三排,却也不是端端正正的三排,彼此坐案之间都有空隙和斜度,保证了每人都能看到先生。
等他们依次落座后,解先生就示意服侍各位小主子的书童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解先生背着手,慢悠悠地从前面走下来,先是向在座弟子解释了一番自己一告假就是半年多的原因,而后含笑道:“入我门下第一条规矩,就是要自立。此后你们但凡在书斋读书抑或习字,这添水、磨墨、洗笔之事,务必要自己来做。大家都听见了吗?”
众人齐声应了。
解先生接着道:“第二条,上课时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吵闹——”话音未落,容心就高声问道:“那解先生,放课了呢?”
听得侧室坐着的太夫人和程夫人直摇头。
解先生先是哈哈大笑,而后认真道:“放了课,做完了课业,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譬如你我在课上时可以是师生,下课了,也可以做朋友。”
容心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规矩,解先生就令学生先铺纸磨墨,各自写下了自己的大名。这既为摸清学生们的底子,也是一个认识学生的好方法。敏心暗暗赞了一句。
解先生背着手,在各张书案旁的间隙里来回巡视。
敏心的大名“徐徵宛”虽笔画较多,但她毕竟内里是个二十多岁的成人了,在夏嬷嬷教导下习字已有三月余,握笔写字的手感早就寻回来了,先不论字写得如何,总归是写得快的了。
解先生走到莹心媛心案旁时,笑着点了点头;走到钦哥儿身边时,却是皱起了眉,一边摇头一边接着朝前走;行至敏心身旁时,见她小小年纪,居然已经写完了,其“徵”字型复杂,也没有错上一笔,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毛;待他一转身,看到宁哥儿书案上的字纸时,一时竟失了态。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徐徽宁”,而后顿足细细欣赏,越看心下越惊喜,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笔下字形筋骨初成,不衫不履,方圆兼备。以这般年纪来说,实属难得!实属难得啊!”
解先生道:“好好练习,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
得此称赞期许,宁哥儿不骄不躁,只是站起身来朝解先生施了一礼,沉静道:“谢过先生夸奖。”
解先生忍不住又问:“以你的年纪,怕是习字也没有几年,能写出这般筋骨的字,不知是临的哪位大家的贴?”
宁哥儿垂睫道:“初临柳贴、后学赵书,如今临的,是家慈之作,学其书意。”
解先生感慨了一番:“令堂出身钱塘世家,想必也得了庄穆公的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