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跟踪舒阑珊的侍卫回报过后,近侍西窗打量着赵世禛的脸色:“主子……真的要用这个人?”
红泥火炉上吊着银壶,壶中的甘泉水已经滚了。
“这儿的东西一般,只是这水倒是极灵。”赵世禛垂着眼皮儿说。
西窗猜不透他的心意,陪笑说:“这穷乡僻壤的东西哪里入得了主子的口,人也穷酸的很,看今日那个舒监造,忒地小家子气。”
赵世禛抬眸,西窗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伸手轻轻地自扇了一个耳光:“是奴婢多嘴了,主子别恼。”
赵世禛淡淡地说:“不许再背后评议人。”
“是。”
“虽然那个人的确有点儿……寒酸,”赵世禛抬眸看向夜色沉沉的窗外,莫名,想起那张笑的很有趣的脸,那眉眼之中竟透着隐约的眼熟,他不由地自言自语:“莫非是、在哪里见过吗?”
西窗耳朵竖起,却不敢再多嘴了。
顷刻,赵世禛微微眯起双眼:“传令下去,让高歌再查查舒阑珊的底细。”
那双笑的弯弯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总觉着那张脸背后……藏掖着什么东西。
喝了一杯茶,外头更声敲响。
“主子,是时候了。”西窗取了一件白狐毛斗篷,躬身相请。
赵世禛起身:“那就走吧。”
出了驿馆门口,赵世禛一眼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那道瘦弱的影子。
舒阑珊立在灯笼的暗影里,仍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衫,头上戴着纱冠,看着十分之纤弱。
她半躬着身子,微微垂着头,赵世禛只能看见明净的额头,以及那两道淡淡的眉毛,有些倔强地舒展入鬓。
第3章
所有人静默恭候,就在赵世禛将上车之时,舒阑珊微微转身,仍是保持那种半伏身低头的样子:“贵人……”
赵世禛垂眸:“怎么?”
“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舒阑珊看着地上的影子,红灯笼在冷冽的夜风中摇曳,地上那人的影子却岿然不动,优雅的像是一幅剪影画。
“既然是不情之请,又何必说来。”
“贵人!”看他要走,舒阑珊下意识地伸手。
在她的手将将碰到赵世禛的斗篷,旁边西窗立刻喝道:“大胆!”
舒阑珊忙缩回手来,顺势后退一步:“请贵人恕罪,小人想求您,……这次差事小人也不知是为何,但是、不管成败,求贵人开恩,就算降罪就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请务必、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赵世禛的双眸微微睁开了些:“哦?”
“小人是说、若是万一……祸不及妻儿。”舒阑珊的心怦怦乱跳。
怎么说呢,他们就像是大地上平庸的碌碌众生,若是幸运,一辈子遇不到像是赵世禛这样的人,那就可以喜乐平一生。
但是这些人的到来是无法预测不能自主的,就像是上天看不惯你的日子太安稳快活了,不由分说降了天兵。
他们的力量,是碌碌众生所不能抗衡的。
舒阑珊当然深知,因为她已经经受过一次了——那场无妄之灾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
赵世禛的丹凤眼里也像是藏着星海,他凝视了舒阑珊半晌,起身进了马车。
西窗向着舒阑珊努了努鼻头,小声嘀咕:“什么人就敢乱碰我们主子?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舒阑珊已经出了一头汗,冷风里吹着凉浸浸的,跟赵世禛说话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他一个眼神就抵过万语千言。
幸而阿沅心细,临出门给她添了一件家常用的披风,她拉了拉披风领子,笑看着西窗细皮嫩肉的样子,眼皮仍跳:“请您见谅,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见她的态度不错,西窗才哼道:“你小心点儿,不是我刻薄,主子最讨厌人家碰他,上回……”他才要说,突然似想到什么,噤若寒蝉地停了下来,只小声道:“总之你留心些,别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多谢您提点。”舒阑珊觉着头上的冷汗慢慢地渗入了皮肤,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赵世禛的侍卫们给舒阑珊准备的是马,但她向来不习惯骑马,在镇子上有事务往来,除了坐车,也贪新鲜骑一骑毛驴,毕竟毛驴比骡马要矮小许多,看着并没那么凶悍。
如今看着那样矫健的高头大马就在跟前,不由心生畏惧,西窗在旁边打量了会儿,忍不住问:“你不会骑马?”
舒阑珊回答:“若是有驴子倒是可以。”
“那种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在主子跟前?”西窗嫌弃地嚷,然后他皱眉:“算了算了,小地方的人就是麻烦,我们主子的事儿可不能让你耽误,你且跟我一块儿乘车吧。”
已经是深秋了,早上醒来地上会多一层薄薄地清霜。
西窗所乘的车自然比赵世禛那辆要小很多,但对舒阑珊而言却是奢华极了,车壁上挂着的都是上等的丝绸,也不知怎么造的,竟丝毫也不透风,摸起来还绵软的。
她啧啧称奇:“这里头是用了棉花?”
本朝的棉花产量不高,所以棉这种织物极为珍贵,寻常的百姓们通常穿的是麻布衣裳,只有王公贵族们才能穿棉丝织就的衣物。
西窗只是一个奴仆,他的车子居然也能用棉花做挡风,真是奢侈。
见她东张西望,西窗说:“瞧你不开眼的样儿,我这算什么,主子那车子才叫好呢。什么都有,你看了岂不是得傻了?”
他说了这句,忍不住又挠挠头:“我也是傻了,主子那样好洁,怎么会容许你这种人进去他的车子,看一眼也觉着污脏。”
舒阑珊只是带笑连声说:“是是。我自然是没有这个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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