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晓得对方想上哪儿,关云横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可青年那辆自行车活像应该在博物馆里陈列的展览品。越蹬得卖力,越嘎吱作响。他听得头疼,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咆哮道:“你就不能坐公交车吗?!”
“可是……公交车上个月涨价了。起价五块我觉得不划算。”秦悦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有那么穷吗?”
“有!”
“……随便你!”
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忌那些断断续续、搅得人神经衰弱的异响,因为他现在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巷口,初夏时节正怒放的红色蔷薇,黄色花蕊飘出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异口同声冲秦悦笑道:“阿悦要出门啦!”
“欸,今天逢双,隔壁有集市。”青年回一以笑,蹬着那架快要散架的旧自行车缓慢通过。那些精灵样的东西嘻嘻哈哈缩了回去,不知又说了什么,喧嚣无比。关云横被这份掀天的热闹震得耳朵疼,尽量面无表情地掠过。
“哈哈哈,看那个魂魄。”
“早啊,秦家小子。”茂盛的枇杷树已经缀满果实,在青年路过时,微微搅动树冠,枝叶间显露出一张模糊的笑脸。
“早。”
关云横:“……”有种三观尽碎,日了狗的心情,有木有!
走通两条窄巷,看遍无数稀奇古怪的物什,路上的活人逐渐多了起来。
终于正常了。关云横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猪猪猪猪猪啊啊啊啊啊。”白衣女鬼坐在路灯上大喊大叫。
“……”
“那是黄依,因为加班疲劳过度,一个多月前回家时从楼梯上滚下来。运气不好磕到后脑勺,所以……”
“永恒电子是吸血鬼!资本是万恶之源!”女鬼兀自吊着嗓子,“关云横恶有恶报!!”
关云横:“……”永恒电子是星光的全资子公司。一个多月前,确实有这么一桩事。虽然不完全符合工伤认定的条件,但为了安抚家属,永恒那边还是做了一系列公关与赔偿。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逝者骂他。
又过了条泥泞的小路,秦悦拐到主街,关云横较为熟悉的金融街的一角显露出来。仅仅隔了一个晚上,他望着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恍如隔世。青年突然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改为步行。他扶着自行车,目视前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显得就像一个等通行绿灯的普通人。
可关云横能看见,他站的位置旁边有个被削去半枚脑袋的外卖骑士。他的五官十分可怖,眼角撕扯到了嘴角的位置,头皮有一片耷拉到了后颈。他神色木然,抱膝坐在那里,沉默地被无数人穿透。
青年勾起小指,手里多出一枚铃铛。他三短两长,忽快忽慢,细若蚊音的吟唱道:“生死殊途同归,再睁眼,又是一世,一世又一世,春去秋来,不过梦一场。”
声音响若雷鸣,可周遭的人们仿佛没有觉察,视线依然粘在对面的交通灯上。关云横的心口处不禁随着他的声音变得发烫、鼓噪起来。骑手麻木不仁的神色变得灵动,他的身体周围慢慢镶嵌了一圈温柔的金色光泽。
“这是超度亡灵的调子,活人听不见。关先生你最好也不要听。”对上关云横惊疑不定的表情,秦悦耐心解释道。
“我想……去与家人道别。”骑手站起来,朝秦悦郑重地鞠躬。
“去吧。是该好好道别的。”
事后,青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混入过马路的人群里。从大路再度拐入另一条小路,他领着关云横重新走到繁华背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关云横也想不到金融街附近的城中村里能这么热闹。狭长的路上挤满了人,两旁驻满各式摊贩,鸡鸭鱼菜农副产品,应有尽有,就是卫生条件堪忧,看得他直皱眉。
“小秦,赶集呢?新屋子收拾妥当了没有?咳,我就说刘二妞心眼太黑,现在这世道,哪里找得到你这么规矩的房客,又爱收拾又不拖欠房租还帮忙做事。”没牙的老婆婆眼神不错,是集市上头一个注意到秦悦的人。
“挺好。刘阿姨房子还是不错,但确实太贵,我租不起呀。”秦悦笑眯眯蹲在老婆婆的摊位前,选了几根新鲜的茄子。两人开始滔滔不绝的寒暄,上至家宅安静、身体健康,下至婆婆家那条赖皮老黄狗的皮肤病,听得关云横直翻白眼。
临到要走了,老婆婆又往秦悦口袋里塞了一根黄瓜,两根葱,三颗蒜。
“不用不用,白婆婆,您每回都这么客气!”然而,并不见拿出来。
“咳,你这小子每回都这么耐心,长得也好。婆婆我看了你就高兴。拿着拿着。”
“欸。”
关云横:“……”敢情这是陪聊费。
半天下来,被送到的东西比买的还多。关云横觉得这多半跟这小子的嘴有着强烈正相关——
“杨阿姨,您家三花腿伤好了吗?”
“耿叔叔,您家那些灯泡还能用吗?”
“方奶奶,上回修的水管还好使吧?”
满载而归,秦悦吭哧吭哧扛着自行车跟购物袋上楼,关云横盯着他的背影说道:“既然你那么助人为乐,带着玉扳指到医院附近总可以吧。价钱随便你开!”
青年弯着嘴角,端起一副乐陶陶的笑相,“这个提议很诱人。不过,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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