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一片昏暗,乌龟老爷已经回到了窝里,此刻正盘踞在假山上舒舒服服的晒着月亮,幽幽的月光和遥远的街灯在床上打出一些斑驳的光点,也照亮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孔。魏阳早就睡死过去,蜷缩起身体窝在床上,失去了太多精气,他的面色白的如同盖上了一层寒霜,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不留任何痕迹。
这是使用骨阵的后遗症。魏阳有着巫家血脉,却完全不懂巫家的法术,因此使用那组骨阵,无异是稚童挥舞巨锤,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而这次精气匮乏还是最好的结果,要知道世上有太多种反噬,或是折寿,或是暴毙,操纵那些超越自然的奇迹,也必将付出与之相符的代价。而有些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付起的。
张修齐的心口抽动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床边,过了很久,他终究还是躺在了熟悉的大床上。就算现在三魂齐聚,不用再叩齿拘魂,他也依旧保持着那副棺材板睡姿,漫长的二十年时间,总能让一些东西化作本能。然而今天,听着耳边微不可查的呼吸声,他却有些睡不着了。
犹豫了片刻,张修齐悄无声息的转过了身,面对那张熟睡的面孔。虽然睡得很沉,但是魏阳的表情却不□□宁,眉峰微微皱着,像是梦到了什么让人忧虑的东西。张修齐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用指腹抚平那一点点褶皱,可是最终,他没有触到对方,伸出的手指重新握成了拳头,张修齐收回了手,不再看向那张熟睡的面孔,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很快,那点细微的响动也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第113章 暗潮
月色依旧明亮,银白的月光映在繁茂的树冠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地面的杂草很高,密密麻麻几乎要遮住那条崎岖的土路,草木腐朽的味道从远方飘来,带着风吹过草茎的沙沙响动。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场景,但是它是熟悉的。张修齐冷冷看着面前的景色,迈开了脚步,向着树丛深处走去。这里是鹤鸣山的禁地,也是他父亲亡故,母亲魂飞魄散的地方……
张修齐知道自己在做梦,恢复天魂之后,他夜夜都会梦到这段经历,从开始的懵懂混乱到后来的清晰刻骨,每一次都伴随着痛苦和怒意,然而他从没有驻足哪怕一次。梦里的东西未必都是真实的,却也未必都是虚幻,有一些记忆印在脑海深处,只是当年他实在太小,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上找到线索,找到那个杀害他父亲的畜生。
因此张修齐没有避开,日复一日的在这片荒林中游荡,看着那些阴煞暴起,看着那个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被厉鬼撕裂,又是如何被父亲藏在山洞里。这不像是噩梦,反而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一遍遍的撕开那陈旧的伤疤,让伤口鲜血淋漓。他无法停下脚步。
跌跌撞撞的在禁地内奔跑着,黄泉路已经彻底洞开,那群疯狂的恶鬼正在尖啸,张修齐拼尽了全力想要逃脱,带着阴丧气息的鬼爪撕裂了他的脊背,鲜血顺着手臂垂下,每次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他,把他拖出那个地狱,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等待着的手并没有出现,他冲入了一片更加冰冷的黑暗中,那里不再有光影,不再有哭号,也不再有丧物独特的腐臭和阴风,只剩下混沌的黑雾。
这是怎么了?张修齐迟疑了片刻,他不记得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可是很快,一只温暖的手碰到了他的手,那只手不太大,跟自己的手掌相仿,皮肤更为光滑,没有那些熟悉的粗茧,温暖而坚定,握住了他的手掌。从虎口处传来了一些热度,让他的心脏平静,也让愤怒和恐惧远离。他喜欢这只手。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张修齐就惊醒了过来,他还在被恶鬼们追赶,还要陷入大阵的包围,他不能把他拖进泥潭之中!
可是,他没法甩开那只手。
黑暗骤然消失,那片密林又回来了,然而这次,张修齐面前不再空无一物,在他脚边,躺着一个人,黑发散乱的盖在额前,掩住了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带着几道抓出来的伤痕,在那人的胸腹之间,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这样的伤他经历过一次,知道那有多痛,然而这次,他却觉得疼痛无法忍受,像是要把他也从中劈开。
他依旧抓着那只手,然而手上的温度正在飞速消逝,变得冰冷僵硬,失去了生机。
他不该抓住他的!
张修齐惊醒了过来,冷汗浸透了脊背,费了一会儿功夫,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不是那片密林,而是一间卧室,微弱的呼吸声在他背后回荡,似乎有人正陷入梦乡。那声音让他平静了下来,紧接着,梦境中的景象就出现在脑海中,像是被刺激到了,张修齐猛地坐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当魏阳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日光暖洋洋的照射进来,晒的他皮肤都有些发烫。这一觉怕是睡过去了半天,他似乎又梦到了什么,但是睡的时间太长,又把那些梦忘了个干净。转头看向身边,另一半大床早就人去床空,连点儿体温都没有存下,魏阳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这种精力匮乏的症状还真愁人,简直是浪费机会啊!
不过再纠结也没用了,叹了口气,魏阳从床上爬了起来。老实说这真有些让人不适应,要知道以前就算小天师比他起得早,也会乖乖守在床边等待投喂,而现在,怕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人来照料他的三餐饮食了吧。
心里满满都是失落,魏阳还专门瞅了眼阳台,发现连乌龟老爷都不见了身影,不由哀叹自己的饲养员身份怕是要到头了,垂头丧气的穿上拖鞋,他往外走去。谁知一出门,就看到张修齐从餐桌前走了过来,像是刚刚吃过早饭一样。
“齐哥!”魏阳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你们已经吃过早饭了?曾先生呢?”
“有事出去了。”张修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似乎也没跟他交谈的意思,直接擦身而过,走进了书房。
魏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往餐桌前踱去,桌上还剩了些油条和一小碟咸菜,估计是小区外早点摊儿买的,然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白色的快餐碗,魏阳好奇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碗猪肝粥,熬得十分浓稠,更难得的是还冒着一点儿热气,看起来就像是现点的一样。魏阳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现在都已经快十点了,齐哥怎么也不可能是刚吃过饭的,这粥难不成是他刚点的?
这想法一冒出来,魏阳心里立刻变得暖呼呼的,虽然知道很可能只是曾先生的吩咐,他还是飞快的坐在了餐桌前,连洗漱都忘的一干二净,直接端起碗喝了起来。味道有些像轩丽楼的,他之前经常在那儿点些粥粥水水,没想到曾先生还能找到那边的快餐单……
等等?这快餐单真的是曾先生找出来的吗?魏阳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踯躅的看向书房方向,常年在外点餐,家里存着的快餐单也有不少,曾先生怎么会这么巧就选中了这家呢?难不成是齐哥的主意?
这念头一起,魏阳立刻苦笑一声,得了,还是别自己骗自己了,如果说太衍真诀还算“重要”的范畴,这快餐单怕是怎么都不会跟重要搭上边了,想这些根本就没啥益处。反正人已经骗回家了,床也拐人睡了,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他不怕再来那么一次。
笑了笑,魏阳也不再迟疑,飞快的吃起饭来。
填饱了肚子,他坐在餐桌前发了会儿呆,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种“家长不在”的诱惑,起身向书房走去。在敲门和不敲门之间犹豫了两秒,他直接推开了门,走进屋里。
张修齐正坐在桌前,似乎在调配画符用的朱砂,瓶瓶罐罐放了一堆,也不知调到哪一步了,魏阳进门的声音让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也就是那么一下,他连头都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魏阳不太敢在这时候打搅,站在远处瞟了一眼,就装模作样的走到书架前,拿出那本曾先生给他的符箓基础,坐在一边的小床上看了起来。
虽然是看书,但是小神棍的大半精神还是放在张修齐身上,只见那人有条不紊的把几个瓶子里的东西配伍在了一起,又拿出短剑在指尖轻轻一划,挤出了几滴鲜血,混入了朱砂之中。这动作看的魏阳一皱眉,想起可能是需要童子血做引,他立刻想到了曾先生说过的话,轻咳一声,插嘴说道:“齐哥,我的巫血应该也有点用处吧?要不试试用我的血来调朱砂?”
张修齐的手悬在了半空,似乎停顿了几秒,才冷冰冰的说道:“不用。”
“呃,那个,曾先生不是说过……”
魏阳还想解释一下,张修齐已经打断了他:“巫血的功效没人清楚,不能混入这些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