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容温便打听过,知道这位老福晋一生未曾生育。
如今府中这满堂的后辈包括现任土默特王,都是老福晋夫婿,上一任老土默特王侧室与妾室庶出的,与老福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自己膝下凄凉,却眼看夫婿儿孙满堂。
其中对比落差,不言而喻。
是以,老福晋这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不难理解。
容温四平八稳,不尴不尬的听老福晋笼统介绍府中女眷。
刚介绍到女孙辈时,正巧,前面奴仆传信进来,说到接风宴的时辰了。
老福晋乐得少替这一窝讨厌鬼引见,立刻收了话头,转而面含笑意,招呼起容温来,“公主,此处离宴厅没几步路,老身陪公主走着过去,也能顺便领公主瞧瞧这府中的景致。”
“那便劳烦姑祖母了。”按照宗室辈分,容温应该称呼老福晋一声姑祖母。
容温面露笑意,谦和的伸出手,主动扶住老福晋。
这时,忽然自边上花红柳绿一群女眷中,跑出一红衫似火的明艳少女笑盈盈攀住老福晋另一侧手臂,大大方方恳求道,“老福晋,去宴厅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让乌云珠扶着您吧!”
老福晋浑身一激灵,面上忽闪过一丝忍疼之色,一把拂开自称乌云珠的少女,脱口而出便是怒叱,“老身还未老到任你这些庶出下贱坯子摆布的地步!”
乌云珠闻言,身姿瑟瑟如寒风细柳,难堪低下头,“我阿布是庶出,我亦是庶出,可这些,都不是我等能够选择的。老福晋心里不痛快,从不允许我等唤你一声额木格(祖母),我是当孙辈的,自得遵照长辈心意。但我孺慕长辈之心从未变过,方才我只是想扶您一把而已,您……”
乌云珠顿住,小意偷瞟容温一眼,半咬下唇,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您不愿意便罢了……又何必当着公主面说这些扎人心窝子的话。”
乌云珠此言一出,边上的完颜氏立刻冲了出来,板脸训斥道,“乌云珠,休得胡言。竟敢攀扯到公主身上去了,额吉平时是这般教你的吗?还不快随额吉向公主与老福晋请罪。”
不得不说,完颜氏这句‘攀扯’,用得极妙。
容温的生父恭亲王是庶出,养父当今皇帝也是庶出,她自己亦是庶出。
方才老福晋骂庶出下|贱,可不是攀扯着,捎带把她给一同骂进去了。
按理,此刻容温应与完颜氏母女同仇敌忾,对老福晋兴师问罪……
这对母女,倒是挺会借故给她划阵营!
容温似忽然来了兴致一般,绕着打量过跪地‘请罪’的完颜氏母女两,目光最终落在乌云珠那袭绯红似火的衣衫上。
随行伺候的扶雪悄无声息抬眸,顺着容温视线望去,目色一闪,忽然上前,半蹲在容温腿边,掏出帕子,柔声道,“公主裙角沾了灰,奴才替您拭干净。”
拭完灰起身的时候,扶雪双脚似不经意绊了一下,毫无征兆朝乌云珠倒去。
她那双手,不偏不倚,正好摁在乌云珠缚着大红束袖的手腕上。
两道属于年轻姑娘的吃疼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完颜氏心疼女儿,猛地推开压在乌云珠身上的扶雪,搂过女儿,破口大骂,“没长眼的狗奴才,活该挨千刀,竟敢压伤格格……”
“你在骂谁?”容温面无表情冷横她一眼,压得她把余下的粗话咽了回去。
亲自上前,扶了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的扶雪起来,并顺势,掰开她的双手。
姑娘家结着老茧的手心,赫然满列着无数细细小小,几乎扎进皮肉的殷红凹印,却半分不见血迹。
“嘶——”容温身边几个从宫里出来的小宫女,见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因宫中的宫女都是旗人出身,到年纪后,是要放出去嫁人的。所以,宫中规矩“打人不打脸”,而且就算责罚,也不得在宫女身上留下明显痕迹,影响当差。
碍着这些规矩,久而久之,宫中便衍生出各种暗地里使人吃尽苦头,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被选做和亲公主陪嫁的宫女们,多半出身低微,毫无根基,在宫中什么苦头没吃过。
扶雪手上这细细密密又不见血的伤,宫女们一瞧便知是怎么回事。
宫女们觑容温的反应,心知她是打算追究到底。两名身手利落的宫女立刻上前,硬把乌云珠从完颜氏怀里拖出来。
“大胆,胆敢冒犯——”
“啊,你们做什么!”
在完颜氏母女慌乱的惊叫声中,宫女用力掰过乌云珠的胳膊,把她与大红衣衫同色的束袖,对着灼灼烈日,大喇喇扯露出来。
那副束袖上,赫然镶嵌了无数割口尖利的红宝石。犹如猎人陷阱里,排布整齐,寒光凛冽的‘刺锋’。
因这些带着尖锐刺锋的宝石切得极为细小,又与乌云珠衣衫束袖同色,旁人若不仔细看,极难察觉到不妥。
——莫怪方才老福晋会针扎似的,忽然暴躁,一把甩开‘扶’自己的乌云珠,并口出恶言。
这些尖刺触在人身上,那起的便是直刺皮肉的暗疼,什么痕迹把柄都不留。
当然,扶雪手上的伤是例外。她是为了引出乌云珠的马脚,故意大力相触。
这对母女,倒是有几分小心思。
容温漫不经心轻笑一声,以手中宫扇玉柄,抚过乌云珠的红宝石束袖,意味不明道,“这些小把戏,最是容易伤人伤己。”
美玉击在宝石上的动静,算不得响亮。容温嗓音,更是堪称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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