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记得之前认亲时,多罗郡王曾提过一嘴,说再过两日,郡王府的人便要奉旨回旗整顿兵马了。
自然,身受重伤的班第不在此列。
容温琢磨着,等送走多罗郡王等人后,她便搬入公主府。一方面既全了多罗郡王等人的面子,二又能完美避开与班第共处一府。
容温这边定下了搬走的日子,自然得知会多罗郡王一声,方显周到。
多罗郡王听闻容温传话后,径直拉了鄂齐尔往西院去,进门便对着班第一通数落。
“又在擦你那破刀,我看你对你阿布额吉(父母)都未这般上心。”多罗郡王一巴掌拍在条案上,吼道,“你媳妇要搬走了,你也没个表示。怎地,你还指望让这刀给你生一窝崽子不成!”
班第坐在窗前,头微垂着,小截下颚埋进领口。充耳不闻多罗郡王的漫天怒意,自顾擦拭手中黑檀木短铓。
天光泼洒进来,他露在外面那半张脸的轮廓棱角,似被光影悄然消融了。
连那一身凌厉凶狠的杀伐之气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他这般的相貌,这场景自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
鄂齐尔木着脸,拉了还在不停数落的兄长一把,示意他瞧。
多罗郡王随意一瞥,然后,便再难挪开眼。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鼻尖喷涌而出的酸涩憋得直发慌。
右手在鼻下呼噜一把,用那口哑得不成样的嗓子,喃喃道,“二弟,我……我怎么看见他回来了。”
“我也看见了。”鄂齐尔闭眼,嘴角翕动,“达来,我的儿子。”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在不经意间,被戳中了某处柔/软隐秘,方寸大乱。
等班第抬眼看时,两人已凑成一团,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影,泪流满面。
“……”
班第一愣,缓缓把玄黑柄短铓推回刀鞘里。
短铓锋利,寒光乍现。
隐约映出他没有胡须遮掩后的面容。
是他,好像又不是他。
班第眼眸一暗,把短铓塞回皮套里。起身,阔步走到多罗郡王二人面前,一手按一人肩膀。
逆光而站,挺括的眉目染了几分黯淡。
“他回不来了。”他开口,依旧淡漠。却好似又多了一层,只可彼此意会的压抑沉重,“但我在。他没活过的,我去活。他想做的,我去做。”
“放屁!”多罗郡王一声暴吼,被眼泪打湿成一绺绺的胡须,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说得好听!他未娶妻生子,你倒是娶了,那又能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与公主隔壁院子住着,都未曾说得上一句话。若是指望你生儿子,我还不如给你老子多送几个女奴。”
鄂齐尔:“……”
班第:“……”
第7章
多罗郡王一行返旗这日,早起天边便阴沉沉的,似掺了墨色。
容温用过早膳,径直去往王府正门送行。
她到时,多罗郡王兄弟与班第还未至。
只有王府的三个小辈立在门前,勾肩搭背似在说笑。
见容温这般早出现,三人先是一愣,尔后收了声,齐齐行礼。
“诸位不必拘礼。”容温颔首浅笑。
昨日认亲礼上,多罗郡王曾仔细给容温介绍过三人的身份——都是鄂齐尔的儿子,班第的亲兄弟。
其中身量最高,皮相最好,浓眉鹰目,携裹一身阴谲气息的绛红裘袍青年男子,是班第一母同胞的嫡亲三哥。
这位三哥有个极衬他的名字——脱里。
脱里——汉译为‘鹰’。
另外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都是庶子,十三四的年纪。大一点的名叫音察,行六。小的叫多尔济,行七。
这会儿,与容温搭话的自是三兄弟中最为年长的脱里。
“未曾想公主来得这般早,阿巴嘎与阿布还在府内,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们尽快出来。”
“不必催促。”容温笑意平和,“从前在宫中,我便听人说过,郡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首任多罗郡王为端靖长公主修建。我嫁进王府也有几日了,府内逛得差不多了,就差这大门没瞻仰过。今日难得有机会,可以一睹其风采。”
“多谢公主体谅。”
脱里望着容温身上被北风吹得鼓胀的妃色喜鹊登枝斗篷,诚恳道,“不过,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今日风又吹得烈,公主还是去西边檐下避一避吧。哪处临着福禄寿喜浮雕影壁,也是先辈留下来的物件,可作一观。”
容温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凉悠悠的指尖,也不扭捏,冲脱里道了声“费心”,领着宫女们去了西檐避风。
诚如脱里所说,西檐临着福禄寿喜浮雕影壁。容温状似认真的打量着影壁,思绪早已打了个滚,跑远了。
这脱里看着周身阴鸷,森冷骇人如捕食的鹰隼一般,但言语行事,却意外妥帖知礼——表里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