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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去往蒙山围场的驿道上,百十来辆华丽的马车逶迤数里,两侧是身着乌黑甲胄的禁军侍卫,将车队牢牢护在里面。走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仗銮驾,随扈宫人,然后是各家王府的马车,在最后的则是随驾的公侯内眷们。
皇帝今年巡营后,会直接驻跸蒙山围场行宫,待中秋后再回京,算下来在外的日子有一月之久。
诏令一下,朝中开始安排各项程仪,太上皇和谭太妃想着避一避暑热,便提前开拔往蒙山行宫去。除去奏对办差的王公大臣需要等着皇帝从大营过去,女眷们随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驾先行启程。
谭太妃单独传了内谕旨给顾清芜,说文皑是此次的随行画师,要她也一道去蒙山围场看看风景,作作画什么的。顾清芜本来不大想去,但是内谕旨一下,不容她推拒,没几日又听说萧老夫人也要去,她年岁虽然已高,但是却总想再看看塞外的风光,玉良山太遥远是去不了了,蒙山围场还能勉力去看看。
得知了消息后,两家商议一下,便让顾清芜和萧老夫人一道上路,在她身边照看。亲事上已有默契,只等行围后就要过礼,因此这样安排也很妥帖,又派了霍嬷嬷,晓月和晓雯三个跟着照看顾清芜,毕竟住在行宫,不能带太多的人。
等上了萧家马车,才知道韦夫人和韦四娘也一道跟着,她俩在玉良山住了许久,和萧老夫人话题颇多,一起作伴也能解闷,韦四娘为照顾母亲,扮作个丫鬟跟着伺候,此外还有萧府的嬷嬷丫鬟。
大队人马行路缓慢,算算需要三日才到蒙山行宫,头一日扎营,只见营火将连绵的山头密匝匝的盖住,仿佛是披上一身发光的彩衣一般。萧老夫人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等铺好了床铺就倒头睡下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一道服侍着萧老夫人睡下,道:“顾大姑娘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别累着了。”
顾清芜先谢了她,又道:“夫人也赶紧歇息,这些事情让婢女们做就是了。”
韦夫人道:“不妨事,早年间我夫君还只是阵前小兵时,我就服侍过国公夫人,世子爷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又笑道:“那会儿世子爷才这么大点,一晃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如今还觉着难以置信,那么点儿的人,如今也成了个大将军了。”
顾清芜道:“老夫人有夫人作伴,我瞧着倒是开怀不已,只是听说夫人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韦夫人微笑道:“我们这样的苦命人,硬实着呢,不碍事。姑娘快去歇着罢,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道了别,各自歇下。
又走了两日到达蒙山行宫,除去帝王围猎暂住外,这里时常用来招待属国朝见的使臣随行人员,宫内房舍颇多,出行前内侍官就已按随跸名单分好了地方。
萧家如今势盛,分得的地方也大,顾清芜陪着萧老夫人安顿好了,内侍过来回禀道:“萧大人已经启程回京郊大营了,着臣代为传话,就不过来看望老夫人了,过些日子皇上驾临行宫再见就是。”
萧远林这回负责护送太上皇和谭太妃銮驾统领跸警之事,只是这几日赶路,他竟然忙的连过来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
萧老夫人谢过了传话的内侍,又吩咐人拿了些碎银子赏他,转过脸来对着顾清芜道:“这个孩子,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子,只要是当差,眼里就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一点也不知道顾及自己身子,这样连轴转的赶路,还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说着叹了口气。
顾清芜道:“老夫人莫要忧心,小国公这般勤勉不懈是好事,想来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注意自己身子的。”萧远林是行军的走法,这会儿便是使人去嘱咐,恐怕也难赶上他的脚程,她只能这样劝慰。
韦夫人在一旁拾掇着杂物,接口道:“姑娘年轻不知道,身边下人哪能看顾的那么齐全,他们也不好硬劝。再有,勤勉虽好也不可以损耗身子为代价,有些话还是得屋里人劝才行,我家夫君当年就是积劳成疾。”她叹了口气,又望着顾清芜笑道:“等小国公成了家,有了媳妇照顾,想来就知道心疼自己了。”
顾清芜朝她望去,这话她不好接,只得尴尬的抿嘴微笑,韦夫人面上带着长辈的宽和,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十分妥帖,这几日相伴,每每顾清芜说什么,她接的话总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别处又很有分寸,萧老夫人开口打趣顾清芜的时候,她是从不插嘴的。
顾清芜觉得自己有些多心,看萧老夫人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便道别往自己的居所去了。
……
京郊大营那边,赵熙忙了一日回到大帐,常乐伺候他换了衣裳坐下喝茶,正要问是否传膳,传令的禁军进来禀报道,太上皇和谭太妃已经抵达蒙山行宫,万事顺当。赵熙颌首,问道:“萧都督呢?可回来了?”
“回皇上,萧大人已经启程,大概明日早晨能到大营。”
赵熙挥手让他退下,常乐觑着他神色,问道:“皇上急着见萧大人,可是为了永宁郡主那事儿?”
赵熙横了他一眼,道:“萧远林是禁军都督,难道朕就那么闲?找他只为了点小儿女之事?”
今日上午时分,侍卫把查到的事情禀报了上来,平王妃是如何找到韦家母女,又如何安排两人在七夕那天上演了那样的一幕。只是七夕节游人实在太多了,加上侍卫走访了些萧家玉良山的旧人去落实,这消息才迟迟到来。
常乐讪讪一笑,心道和您有关的小儿女之事可不是小事,见他面上并无愠怒之色,又凑上前道:“臣有个小心思不知当说不当说。”看赵熙没有说话,接着道:“臣是想着,皇上襟怀坦荡,查到了这些小手段,必然是想着要告诉萧大人的,可是站在萧大人或是顾大姑娘那边一想,万一他二人并未因此事起龃龉,皇上这样特意告知反倒不好,毕竟那日微服出游,连太妃娘娘都不知道您出宫了。”
赵熙思量片刻,他的确不知道顾清芜和萧远林究竟如何了,贸然告知,也许反而给别人心里扎上一根刺。
那天过后,赵熙的理智几乎告罄,她拒绝的那样彻底,自己这边心凉了一大半,他是第一次一眼看见一个人,就如此上心,藏书阁里的顾清芜,和外面见到的端正持重的她完全不同。
仿佛是独属于他的惊鸿一瞥,她从书架上跌落到他怀里,惊慌无措的看到他,却还是惦记着架子上的画,根本没发觉那一瞬她抬起头,赵熙的呼吸一窒。
他随便找了本书,再走出来,就见她站在书案后,身姿楚楚,素白如玉的指尖划过一幅画,周身笼着一团柔光。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那个故事——画师走入画中消失不见,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前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开口逗过女孩子,却很想看看她听到故事结尾时的表情。
后来在宴席上留下她的画,替她寻访名师,赵熙觉得他们当是有缘分的,他让卫彰送去竹条,让她猜到了文皑是自己找来的,可她却并没有参加采选,在七夕还那样直白的再三说,她是跟萧远林在一起的。
赵熙沉默了许久,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罢了,等到了行宫,让母亲去提醒她就是了。”
常乐应了声是,赵熙又道:“朕有些累,传膳吧,叫他们上点清淡的东西来。”
第32章
萧远林连夜疾驰赶回京郊大营,把护送銮驾之事略略禀报,赵熙便让他下去休息。
萧远林一脸风尘,但是精神尚好,肃容回道:“此前皇上命臣操练兵马,擢升将官,今日皇上巡视后军,而臣上任不久,五军之中数后军最为生疏,通晓兵法或勇敢当先者臣俱是不知,还是随皇上巡视简阅过后,再去歇息。”
五军都督府当年是因高程进言,权不专于一司而设,本为牵制武将,避免军权集于一人之手,但是没想到北狄一战,各督府为保全自身兵力,互相推诿,差点酿成大祸,此后太上皇和皇帝一直想将兵权重新收归一处,将右都督一职交到萧远林的手里,有借助打散进禁军的萧家军之力,收归兵权之意,并不仅是让萧远林戍卫京城一地而已。
赵熙闻言便不再坚持,点头道:“那便即刻随朕出发。”
“是。”
常乐将明黄色的大氅伺候皇帝披上,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窄袖的铠甲骑装,腰间鞶带上悬挂长剑,宽肩窄腰,一派英武。
大帐前已经备好了坐骑,十余名将官正侯在那里,见皇帝出来,齐齐请安行礼,皇帝一声令下,众人整齐的随他翻身上马,往后军所在的校场飞驰而去。
校场上,黑压压的兵士正整齐的排阵等候,万众瞩目中皇帝纵马跃上点将台,下方后军将领领着数万兵士山呼万岁——
阳光下皇帝的面庞愈发显得白皙清秀,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他一抬手,底下声音又霎时而止,偌大的校场上,除去隐隐回声,只有他胯/下骏马因不安而喘息的暗嘶。
皇帝安抚了自己的马一下,随即冲常乐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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