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谷雨就到了,这是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
顾清芜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不必下人们再劝,自己就要去梅山赏牡丹。只是她并没有痊愈,这些日子还添了咳嗽之症,玉竹等人反倒担心起来,劝了几句,还是胡嫂子说了一句“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顾清芜才又等了两日。
一大早,庄子里备好了简便的车马,顾清芜穿了一件玉色的织锦缎交领小袄,上面以银线和略深的青色绣着蝶穿兰草的图样,下身是一袭浅烟色的八幅裙,外面仍旧披上了白色的薄大氅,如云乌发照例只用几根玉兰样的银钗子簪住,素雅别致。
晓月给她装扮好了,迟疑道:“如此会不会太素净了?”
顾清芜笑道:“又不是去赴宴,再者,牡丹花秾丽,穿的再富丽怕也比不过它的国色,还不如素一些好。”
跟着的几个丫鬟听了,悄悄把鬓发间别着的花朵之类摘下了。
顾清芜带的人多,除去晓月晓雯两个大丫鬟,李氏派来的霍嬷嬷,还带了玉竹玉兰两个玉字辈儿的,另有几个小的,左右也无事,便都带上让她们也出去散散。
梅山因为风景好,前几年太上皇还在位时,便于此处修建了别宫,香火旺盛的无梦寺离此地也不远,因此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来做点小生意之类,隐隐成了一个小镇的规模,和通明县连成了一片。
要去看牡丹,必要经过这处人多的市集,等到了去往无梦寺的岔路那里,人流多往寺庙去,另一头便少了很多。马车在市集里略作停顿,顾清芜撩起帘幕的一角看看外间,霍嬷嬷随她一起探了探头,道:“这里真是大变样了呢,前年随夫人来无梦寺烧香,还没见这许多人。”
前年正是顾澈初次参加科举,而无梦寺求前程最是灵验,顾清芜也记得此事。
顾清芜知道霍嬷嬷的小孙子也要参加科举,于是道:“我记得嬷嬷的小孙子是明年考试罢?既然来了此处,嬷嬷不如也去寺里给您的孙子上柱香罢,平日里在我和母亲跟前,也不得空闲。”
霍嬷嬷闻言心动,只是姑娘身边没个嬷嬷婆子跟着,到底不成规矩,这回她的教养嬷嬷何妈妈留在了府里,帮着李氏筹备婚事。正迟疑着,晓月道:“嬷嬷去罢,有我和晓雯玉竹四个跟着姑娘,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还有几个侍卫们呢。”
觉着机会难得,霍嬷嬷到底答应下来,众人约好过两个时辰还在此地汇合,几个小丫鬟对看花也没什么兴致,跟了霍嬷嬷一道去了无梦寺。顾清芜又分出一辆马车给众人。
顺着路走了没多久,空气里便隐隐传来阵阵馨香,远远可见前方的半山腰处已不见新绿,被一片或浓或淡的红色花朵围绕,像是女子腰间的丝绦一般。
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片牡丹竟有如此规模。
等到了近前一看,这片牡丹足有几十亩地的样子,远远的看不见边际,延伸到了山坳的那边。牡丹从中有半米宽的木制栈道,在一片片花丛里环绕,想是栽花人用来浇水时走的,不过此时花丛里都是些游人。
顾清芜下车后就戴上了帷帽,花丛里虽也有女子,但是文人模样的男子更多些,晓月几人便簇拥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两名侍卫落后几步跟着。
不过顾清芜若想看清,还是需要把帷帽上的薄纱撩开。此时女子出门虽也常见,但是贵族小姐们大多还是会把自己遮挡严实,带上众多仆婢。顾清芜的容貌绝艳,光看身姿已觉得出尘绝俗,宛如隔江之月,不知面纱后面又是怎样的人间殊胜颜色。
有几个书生,便眼神瞬也不瞬的粘在她身后,悄悄的跟着她们一行,就等她撩开薄纱,好一睹芳容。
晓月几人发现了,让玉竹玉兰两人阻隔他人目光,又低声对着顾清芜说了,然后簇拥着她往山坳那边走去。
第9章
众人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把那几人甩脱了。晓月吩咐侍卫在旁看紧了,然后才伺候着顾清芜摘下帷帽,开始欣赏起此处景致。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游人,靠近了山坳处,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花朵在风里颤巍巍的,香气阵阵而起。
牡丹有八大色,但是这里种的多是红色和深紫两种,深浅不一,花形也多是绣球型的。虽不算珍品,但是因着繁密,所以十分壮观。
顾清芜看的认真,心里描摹着各种形态,只觉得每一朵都各具其美,难以尽述。如此走了一会儿,和几个丫鬟落开了些距离,到了一大丛墨紫色的初乌跟前。这一片花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密密匝匝的,不显牡丹之雍容,反而多了些妖异之美。
顾清芜刚在花从前停下脚步,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拔刀出鞘的凌冽之声,有男子喝问:“什么人!”
她一惊,抬起头来,才看见面前不远处两个身着暗紫男子立在那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正警惕的盯着她。
两人的身后,一名身姿窈窕,容貌绝艳的女子从花丛里缓缓站了起来,讶异的看向她。
“都退下,一个小姑娘,也值得你们这般紧张?”女子看清楚顾清芜,轻笑了一下,喝退了两名侍卫。
她提着裙角,从花丛里缓步而出,走上了木栈道上,到了顾清芜面前。
女子瞧着似乎不到三十,穿了一身牙色素娟的男子外袍,虽是宽松款式,在她身上却显出别样的风雅飘逸,美目流盼如星辰入海,长发只用了一根大红的锦带束在脑后,一缕碎发被山间微风吹起,整个人仿若这暗紫初乌化作的精灵。顾清芜愣在那里,忽然想起那句若流风之回雪,恐怕就是此等样貌才可拿来形容一二。
“好漂亮的小姑娘。”女子打量了一下顾清芜,笑道,“你莫怕,他们是跟着我的侍卫,素来爱用大嗓门吓唬人。”
顾清芜福身见了个礼,道:“见过夫……”这样的装扮和容貌,实在难以分辨她的年龄身份,这夫人一词不知是否合适。
女子又是一笑,道:“你唤我谭夫人,或是谭姐姐都行。”又问道:“你呢?是哪家的姑娘?”
顾清芜只觉得她笑起来如同盈满珠玉的宝匣一般,光耀夺目,态度又极为可亲,也不隐瞒身份,回道:“我是顾侯府的姑娘,名叫清芜。谭夫人叫我清芜就是。”
谭夫人听了这个名字,微微瞪大了双眼,口中道:“真是巧了。”她又仔细看了看顾清芜,道:“怪不得呢。”
见顾清芜不解,她微微一笑,上前将她的一只手执起,道:“适才我告诉你的是我母家的姓氏,因怕吓着你,就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她看了看不远处被自己侍卫挡住的几个侍女和顾家侍卫,又道:“我住在别宫,离这里不远,你可愿与我去逛逛?”
这句话一说,顾清芜登时明白过来。常听说太上皇如今不住宫里,喜欢京城周边几个别宫居住,甚至还带了太妃外出游历,而这位太妃母家正是姓谭。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貌美。
顾清芜正想福身跪下请罪,谭太妃已经拉住了她,道:“不必多礼,我最怕人跟我行礼了,跪来跪去的瞧着都疼。”
一旁的两个侍卫似乎对这场景见多不怪,面上一丝儿表情也无。
顾清芜只得放弃,谭太妃又邀她去别宫,也不等她回答,一面拉起她缓步走着,一面继续道:“卫彰那小子,便是为了你,这两日在我那里制什么松烟墨,把我的细绢都糟蹋尽了。”她回首指了指身后的牡丹花从:“我要是再不给自己备一些制胭脂的花瓣,恐怕就不能见人了。”
一个侍卫正弯着腰从那从初乌里面拎出了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满了颜色艳丽的花瓣。
顾清芜冲着晓月等人一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发问,跟着就是。
谭太妃瞧着,道:“我的侍女们在前边等着,等下就能见到。若不是这两个不听命于我,我是一个都不想带,忒不自在。”
携着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几辆乌沉沉的马车停在那里,数个宫装女子侍立在旁,正一脸焦急的朝这边望过来。
见了谭太妃和顾清芜过来,都松了口气,到也不行礼,围过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真叫奴婢们悬心。”
还有一个淘气些的笑道:“这么下去,真要叫娘娘吓得老上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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