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夹着羊肉的筷子一顿,羊肉掉到了盘子里,穆葭又夹起了那片羊肉,送进了嘴里。
她怔怔地看了看面前那一小碟子的韭花酱,一阵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待又一块热气腾腾的羊肉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封予山。
“我吃过韭花酱。”穆葭轻声道。
是的,穆葭吃过韭花酱,而且还吃了不少年。
上辈子,和亲到匈奴,第一顿饭,桌上便就摆着韭花酱,不是用这样白瓷的精致小蝶装着,而是粗陶大碗,比穆葭脸还大的碗,旁边则是一盆水煮的羊肉,真的是用盆装着,满满的一大盆,白生生、油腻腻的,就那么摆在穆葭的面前,说是给和亲公主接风。
穆葭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满室密密麻麻地围坐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或是讥笑或是露骨或是愤愤,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太慌张,以至于恶补了一路的匈奴语,这时候却愣是一句都听不懂,跟别说是张嘴了。
她觉得自己似是被丢进狼窝的羔羊,逃无可逃,只能瑟瑟发抖,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连呼吸都屏住了,险些晕厥过去,好在后来喘过气儿来了,然后韭花酱刺鼻的味道还有羊肉的腥膻蓦地就霸道地充斥了她的肺腑之间,那种味道让她忍不住作呕……
后来,她是真的没忍住,当着一众人的面,呕了个昏天暗地,最后到底还是晕厥了过去。
这是她在匈奴的第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陌生的大床上,身下是柔软却带着浓重腥膻的羊毛毯子,身边是带着酒气和同样腥膻气味的匈奴老大汗。
穆葭又吐了,明明腹中空空根本就没什么可吐的,可是她却就是忍不住,每一次那带着腥膻气味的空气吸入肺腑,穆葭就忍不住作呕,那一整天,穆葭就一直蹲在地上呕个不停,腰弯的都直不起来。
许是匈奴老大汗从来没见过穆葭这样娇滴滴、柔弱弱的汉女,起初几乎日日都要光顾穆葭的帐子,看着她瑟瑟发抖地伺候自己,享受着她细嫩的皮肉还有把控她人生的乐趣,直到穆葭渐渐麻木,不再总是小羊羔似的胆小不安,越发像是一截没有任何活力的枯木,老大汗觉得索然无味,从此冷落了穆葭。
穆葭失宠了,自然也不配享用上好的黄羊跟牛肉,她的一日三餐越发简单,甚至后来,还赶不上别的帐子里的奴婢,穆葭瘦成了一把骨,碧乔跟碧瑶愤怒又着急,可是在匈奴,她们根本就没有保护穆葭的能力,况且她们比穆葭更饿也更瘦弱。
穆葭以为她们三个根本不可能熬过到匈奴的第一年,可是后来,保住三人性命的,便是这韭花酱。
开春后,贫瘠的草场一夜之间碧草接天,主仆三人夜里偷偷溜出去,无心欣赏天上的明月星空,拼命地去摘地上的韭菜花,花期短暂,她们得趁着开花的时候,尽可能地多收集韭菜花制成韭花酱,这将是她们这一年赖以生存的口粮。
……
穆葭上辈子吃腻了韭花酱,腻到一想起来就忍不住作呕,可是为了活命,还得捏着鼻子继续吃,碧乔和碧瑶也是一样,在匈奴的那五年,主仆三人谈论最多的,便就是大夏的吃食,从东坡肉到盐酥鸡,从桂花糕到鲍鱼粥……
总是说着说着,口水跟着眼泪一道滑下。
大夏,是她们日思夜想的故乡,也是永远回不去的他乡。
大夏,有着她们对所有美好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