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雨幽静,万籁俱寂。这座巍峨的王城中有着千宫万殿,广袤的虚空中亦落着无边无际的雨,这样的深宫中,夜雨下,似乎唯有他们二人的身影。偌大的城池已经空无一人,亘古红尘也只余下这样漫长的寂静,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独处的时光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下雨了,你有没有觉得这雨已经不像冬天那样冷,再些过时候,或者桃花都要开了呢。”子娆慵然阖眸,深深吸了口气,“今年桃花开时,我们应该多酿几瓶桃夭酒,那样再过十年,才能有好酒可喝。”
“夜雨天寒,若临窗赏花,红炉温酒,倒是不错的滋味。”子昊随口道,清淡的语气再寻常不过,便似岁月平静,波澜不惊。随着他轻轻抬笔,最后一朵桃花飘落在女子衣襟,那画中人儿也仿佛随着那落花飘到了人心头,他这才抬眼看了看窗前伊人,含笑的清眸映着比画卷还美的容颜。
子娆移步近前,轻衣如烟,带来丝缕缥缈的雨意与曼妙的幽香,“奇怪,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了?”
子昊提笔在画卷上写了几个字,笑道:“该喝酒的时候,我自然也会喝,我的酒量好像并不比你差。”
子娆问道:“那什么时候该喝酒?”
子昊低头道:“你说呢?”
子娆看着案上新成的画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突然她轻轻蹙了眉梢,手指沿着他衣襟划过。子夜韶华的幽香随着雨声若隐若现,令人依稀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重华宫中深冷的气息。她闭上眼睛道:“又是这个香气,明天我要把你的衣服全部都换掉,以后再也不准你到重华宫去。”
子昊淡淡一笑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想它做什么?”
子娆轻轻抬眸,“无关紧要吗?”
子昊方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轻微的破空声,一只银色信鸟穿过雨雾,落向白玉案前。子昊转身抬手,鸟儿跃上他的指端。他看过信鸟带回的密信后,复又轻轻挥手,那细小的鸟儿展翅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夜之中。
子娆见他放信鸟空回,便猜到了来信的内容,道:“他来了吗?”
“嗯。”子昊点了点头,清眸深处透出淡淡光泽,仿若夜雨洗净冷玉,月光照上寒潭。
雨光入幕,子娆刹那心生错觉,感觉他神情背后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欣然,好像强敌的到来并非威胁,而是他期盼已久的结果。她凝眸看他,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是不是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出自己的打算?”
子昊转身笑道:“你不知道吗?”
子娆幽幽叹了口气,“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的心思我猜不透又想知道,那恐怕便是你。这一次我本来决定什么都不问,可到了这时候,偏偏又忍不住。”
子昊道:“我的心思你什么时候还猜不透过?”
子娆抬眸道:“现在。”
子昊一笑道:“现在烈风骑五万精兵已入雍江口,带兵的人是皇非。”
子娆道:“但是帝都已经是一座空城。”
子昊道:“帝都虽比不上北域机关奇城,但也有九重城墙,总共一百零八道机关,我还可以凭借九转灵石布下九道阵法,任何人想要通过我的阵法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子娆蹙眉道:“但是来的是皇非,他是王叔的嫡传弟子,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些或许能够阻住别人,却绝对无法阻住他的脚步。”
子昊淡淡道:“既然挡不住,那又何必费心去挡?”
子娆愣住,“难道你已经没有应对之策,那又为何调走所有的守军?”
子昊道:“我让苏陵和且兰离开帝部,只是不愿他们待在这里送死,他们会为帝都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可惜他们就算拼上姓名也保护不了帝都。”
子娆道:“那你呢?”
子昊道:“我也一样守不住帝都。”
子娆十分意外,问道:“难道你也守不住帝都?”
子昊看着她吃惊的模样,突然笑了,“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为什么人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一定能做到?”
子娆沉默了片刻,好像一直以来,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这样想的。别人没有办法的事,子昊一定会有办法;别人解决不了的事,子昊一定能解决;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子昊一定能做到。他不是天上的神仙,却是他们心中坚信的力量,苏陵、且兰、离司、墨烆、靳无余……他们或许从来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会守不住这座象征着雍朝尊严的城池,即便是有,他也会让他们相信这不可能。所以现在的帝都才会这样安静,他们两人才能有这样一段独处的光阴。
夜雨轻轻,吹落烟纱,轻拂子昊单薄的衣衫,仿若深梦一场。他眼中的笑意倦意,他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子娆只觉心中隐隐地痛,伸手拥住他,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口,“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取回九转灵石了,无论能守不能守,王族宁肯毁掉帝都,也绝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欢喜的神色,像一朵娇柔的花儿在深海舒放,那样平静美丽,无忧亦无怖。
“子昊,你送走了所有人,却没有让我走,这个时候,只有我和你在一起。”
子昊低头轻轻一笑,“你若是后悔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子娆眸色清澈,似是一泓秋水,映着他温柔的目光,“你不必拿话来激我,你
知道我不会走。”
子昊凝视怀中女子,道:“我不说,你不走,就这样陪着我和王族一起送死
吗?”
子娆轻声道:“我早便说过,九天十地,碧落黄泉,只要有你在,对我都是一
样。王族也好,帝都也好,那些与我无关,现在总算没有人能再让我们分开”
子昊淡淡道:“从今往后,那些也与我无关了。”
子娆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用什么和夜玄殇做了约定,让他心甘情愿接下这
盘棋?”
“用你。”子昊道,搂着她的手臂向内轻收,“我用这万里江山换一个你。”
子娆笑道:“你亏了。”
子昊道:“亏的是他。你知道我从来不吃亏,他的剑法虽然不错,但这一点肯定不如我精明。”
子娆不由笑出声来,但是跟着,她又轻轻叹息,幽幽说道:“我是不是很贪心?现在我突然不想陪你送死了,我想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们一起看花、赏雨,听你吹箫,看你作画,陪你喝酒,若是酿了桃夭酒喝不完,我们便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小镇,在路旁种几株桃花,结庐卖酒。”
子昊微笑道:“若卖的是桃夭酒,十年才得两瓶,恐怕要饿死人。”
子娆道:“你少来唬我,我知道你会酿很多种酒,要不然,便让你画画来卖,我也知道你不光只会画梅花。”
子昊道:“酿酒的是我,卖画的还是我,那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