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人少年心性方起,却要将戏演足。“呛啷”一声剑光一闪,剑尖点住了那驿丞的咽喉,那驿丞性情倒也刚硬,虽是两股战战,声音发飘,却是脖子一梗,颇有强项令之风,脸上更是赫然标明了“要杀便杀”四个大字,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
玄衣少年纵声大笑,连声道好。回剑入鞘,扯过那驿丞的衣领,一脸无害的笑容,在他耳边轻声道:“倒是有骨气的,没有让本公子失望。”
说罢手上一松,慢慢将驿丞因自己方才的拉扯而皱巴在一起的衣领用手抚平,那驿丞怔怔不明所已,不知这少年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却见那少年轻撩衣衫一角,露出一道令牌。待那驿丞待看清令牌之上的白虎纹路时,面色登时一僵,倒身便要参拜,只觉着身子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这一拜无论如何拜不下去,却是被少年伸手硬生生提住了臂膀。
那少年只笑道:“我现在可以过关了吗?”
众军士远远看着那驿丞独自一人愣怔当场,玄衣少年打马扬长而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渐渐围拢过去,有军士问驿丞那人是谁,只听驿丞喃喃道:“不可说,不可说……”
鸡鸣驿因驿设城,城镇虽则不大,但茶馆、酒肆、客栈、当铺、商号等等却是一应俱全,道路也甚是宽阔,可并驰八马。虽是边城,却因交通便利,互市贸易,也算繁华,而此时因为时尚早,街上行人稀疏,均是步履匆匆,多为商旅、贩夫走卒之辈。
玄衣少年初时尚收缰缓行,到后来却由着马的性子小跑起来。千里奔波,不畏风沙之苦,只是为见那人最后一面,如今入了国境,却又生了近乡情怯之感。唇边生出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自思量间,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边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灰色身影,眼见是躲避不及,就要撞到马身上来。玄衣少年长眉一轩,手上猛一提缰,但听黑马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硬生生驻住身形,耳中听得有人“哎哟”一声,坐倒在马前。
玄衣少年在马上微一蹙眉,深眸之中一抹带着兴味的笑痕倏忽一闪而过。飘身下马,看向地上之人,却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看年纪也就十余岁模样,脸上不知被何物抹得一团漆黑,早已无法分辨本来面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甚是灵动。
见玄衣少年下马向他看来,那少年叫声愈是响亮起来,“哎哟哎哟”声声不绝。
玄衣少年见状无奈蹲下身形,问道:“小兄弟,你伤到了哪里?我这里有上好的跌打损伤药,包管药到痛消……”
那少年闻声抬头,一双眼睛里包着两包泪水,可怜巴巴地看了过来,“小爷我屁股被摔成了两瓣,啊不对,四瓣,再者,你的马吓得我三魂散了七魄,你区区几包药就想打发小爷,我不干!”
此时周边聚集了很多路人,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小的主儿,在旁起哄架秧子,“是啊是啊,你的马撞了人,就想这样子打发了人家孩子,欺负人家年纪小不是,这可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对啊,缺德不缺德啊”,诸如此类,乡野本多粗鄙之人,难得有了“仗义执言”的机会,免不了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玄衣少年倒是不恼,唇边始终噙着一缕淡笑,“既然如此,却不知这驿上可有医馆?”旁边早有人出声提点,说是转过街角左行有一家蒙古医馆,包好包好。
“那好,我这便扶你去医治。”也不待那少年应声,玄衣少年手已扶上那少年瘦弱的肩膀,手上却加了五六分的力道,那少年只觉肩膀如若被铁钳箍紧,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体内自然而然生出反抗的力道,却不料想那玄衣少年蓦然收力,双手撤回,那少年收势不及,猛地向前栽去,去势甚猛,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扶,却只在玄衣少年袍间滑了一下,仆倒在地,一下子呛了面门,鼻血长流。那少年起身间怒道:“他奶……”,却看到玄衣少年眸底一抹戏谑笑意闪过,眼光打趣望着他。那剩下的半句在舌头上打了个圈又收回了肚子里。心中暗骂:他奶奶的,流年不利,打劫倒遇到了强盗的祖宗。
玄衣少年一脸歉然正色道,“小兄弟伤得真是不轻,竟然连坐都坐不稳妥了,还说什么不用不用。来来,我们这便去医馆医治!”说罢双手又要来扶。
那少年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急急在身前摆动着,道:“没……没事,倒也没什么大了的,不过是点皮外伤,看你也不是本地之人,出门在外不易,小爷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一口,算了算了。”
“真的没事吗?还是去看看吧。”玄衣少年仍然笑得一脸无害,一脸关切地问着。
“你这人怎么娘们叽叽的,小爷说没事就没事!”那少年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身上衣服本就不干净,连土也不用掸了,一瘸一拐扒拉开一道人缝走了。
人群“哄”地一声也便散了,也有摇头者,大体是因为这热闹没看够,不甘心这样草草收场。
玄衣少年若有所思看着那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转尔剑眉一扬,打马而去。
那污衣少年转过街角,倒不是去了那家所谓的蒙古医馆,心中暗骂,什么蒙古医馆,一群蒙古大夫,行的骗人医术,用的虎狼之药,小爷没病也会被治去半条。见那边还有一条深巷,左右无人,闪身钻了进去。
自袍袖之中取出一个钱袋,打开一看,乖乖的不得了,一袋子的金叶子,欢快地吹了一声响哨,想不到倒是一只肥羊,看来那一点鼻血的代价还是大大值得的。不知那玄衣少年此时会如何怄火呢,想到这,连鼻子仿佛也不那么痛了。
那少年将身上罩的破烂袍子脱了,里面的衣服倒颇为光鲜,三下两下将脸也擦拭干净,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只是一脸的精怪狡猾。
“拜那些纠缠不休的魔云教仙姑所赐,小爷可是有一阵子没开荤了,嘿嘿,今日倒要好好祭一祭小爷的五脏庙。”那少年喃喃自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深巷探出头来,倒没见那玄衣少年寻来,心下一乐,吹着口哨一步三摇去寻驿上最好的馆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