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清脆地一声敲上棋盘,子娆手中的黑子直点白子阵心,凤眸流光:“这一子我落这儿,你怎么办?”
似未回过神来,子昊略略怔忡了一下,看向棋盘。只见她这一步棋非但攻白必救,更将方才埋下那双连环劫挑起,打吃角内白子,如此即便白子找劫提子,两相循环亦难胜劫,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顿时被打破。眉心收拢,下意识地用左手拈起枚白子,待要破她这犀利的攻势,不料手臂忽觉锐痛,指间棋子一松,径自掉入棋盘。
“啪——嗒!”清冷的白子骨碌碌滚至一片黑子近旁,形单影只地落定,一步毫无意义的废棋。
子昊不由愣住,子娆亦愕然,迅速抬眸瞥向他的肩头,刚要说话,却见他眉间诧异的神色早已敛去,若无其事地一笑,“失策了,这盘棋终是你赢了。”
棋局变数仍在,便是眼下这种形势,以他的棋力也并非全然无法挽回。子娆似是欲言又止,末了却低头将棋子一收:“君无戏言,莫忘了我的彩头。”
温泉水暖,子娆将脚浸入水中斜倚在池边白石上遥望天边新月如钩,几片竹叶拂过她的发梢,飘转着落入氤氲蒙幻的夜色深处,四下里云月清幽,几似一方深沉的梦境。
“夜玄殇取了赫连齐性命,你说皇非还会等多久?”过了会儿,她将手边几枝药草丢入泉池,淡声道。
“不会太久。”子昊的声音略带倦意,自水雾深处传来。
“真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子娆双目轻瞑,袖袂间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药香,“少原君,名不虚传呢!虽说他每次都肯合作,但总觉摸不透他,没想到今天他会用这种方法公然回护夜玄殇。”
子昊隐隐叹息一声:“赫连侯府要有麻烦了。”
子娆听出他话中别有他意:“你好像在担心什么?”
子昊半晌未语,稍后才淡淡道了一句:“皇非,锋芒太盛。”
子娆突然记起下午他教给含夕的棋,此时方品出些意味,不由笑道:“怪不得,也亏得含夕聪明,竟能记得下来。你那局‘沧海余生’化自通幽棋谱,当初我可是整整拆解了五天五夜,却不知皇非如何?”
“琴棋剑兵,绝无敌手的话,想来应该不会比你更差吧。”子昊似乎笑了一笑。子娆起身步入泉池,沿着清浅的石岸渐行渐深,笑语如那流水,“惊才绝艳少原君,名动天下楚皇非,说实话,我可是很想看看,若有这么个人能压得下你,至少势均力敌也好,那一定有趣得很,但愿皇非不至令人失望。”
一弯淡月,迷雾盈岸,子昊去簪散发,全身沉在碧玉般的温泉深处,合目养神。子娆轻盈的丝衣展如浮云,曳过温润暖波,冉冉飘荡在水中。她靠近他身边,随手替他拢着微湿的发,倚石而坐。子昊睁开眼睛,触到那双藏在水光深处幽澈的眸子,感觉到她柔软的注视,忽而微微笑了起来。
突如其来一丝浅笑,轻轻流淌在云与水、雾与月迷离的边缘,漾过他深黑无垠的眼底,清淡得犹如一抹碎冰薄雪,却偏偏温暖得动人心肠。
仿佛多年前他在木兰花下发现她调皮窥探的踪影,仿佛曾几何时他陪她在凤池月畔放下一盏明亮的心灯,七年离别,万千隐忍,子娆已有很久很久不曾见他如此真切的笑容,一时间似是坠入星光漂浮的夜空,心底里唯余无边清静,无边欢喜。静在那里忘记了言语,过了会儿,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子昊摇一摇头。子娆却不依,俯身追问:“快说,笑什么嘛?”
子昊看着她,倦淡的眸中清辉浮泛,似是黑夜遗落在世间惑人的光:“转眼又快到你的生日了,子娆长大了,不是以前藏我奏章、抢我棋谱那个乖张淘气的小丫头了。”
子娆低眸,长睫如墨晕开丝丝浅影:“那又怎样,长大就不是子娆了吗?”
子昊重新闭上眼睛,一任流水缱绻千回百折,覆没身心:“长大了,便要离家嫁人,为人妻,为人母了。”
子娆指尖正掠过他的发鬓,微微停住:“谁说我要嫁人,我不嫁人,就这么陪着你,好不好?”
子昊淡笑道:“自然是好,但子娆这样的美人,有多少男子为之心折,总不能冷冷清清陪我一辈子吧。”
子娆沉默不语,只将手指慢慢理入他的发间,丝丝润凉与泉水的清暖纠缠难辨,如缕如愁。也是,怎能陪他一辈子呢?以后他也会有自己的王后、夫人,就像父王一样,有很多女子会陪伴在他身边,那时他应该不会再寂寞了吧。谱一曲青词,折一枝新梅,他会不会为那美丽的女子而欢喜,会不会因她盈盈一笑牵动心中柔情似水,会不会替她绾发,伴她描眉,为她托起这如画江山,陪她看尽这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