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停放太后棺椁的内宫早已封闭,殉葬之人所在乃是拱卫内宫的殉室。虽是殉室,四周美奂绝伦的壁雕却丝毫不逊于内宫,巨幅长卷,镶金涂丹,绵延而至甬道长廊,不见首尾,由此可知这地宫规模之宏大,设计之奢华。

此时其他殉室中密密排放了数千陶俑,唯有这正中一间是为重华宫十三名废臣所留。负责押送的戍卫人人面无表情,十余柄长剑同时出鞘,发出一声整齐的轻响,数声惨呼之后,殉葬之人统统瘫跪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侍卫之中唯有岄息身边的人没有动手,岄息看了他一眼,自行盘膝坐下,似乎将眼前诸人当了死物。

几个侍卫相互对视,纷纷还剑入鞘。随着他们脚步声的消失,隆隆巨响,数道沉重的石门缓缓沉落,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门外,此处完完全全变成了地下死域。

墙壁之上镶嵌的珠玉逐渐浮现出微弱光影,岄息整张脸掩在暗处,看不清分毫。他便这样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估计外面丧典结束,整坐岐山真正重新陷入安静,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他将手背在身后,缓缓向前踱了几步,站定,用眼角斜了斜那几个还在呻吟的人,忽然间,黑暗中利芒闪过,室中痛苦的呻吟声被一刀斩断。

一把细薄的利刃转过指间,倏地没入袖中,鲜血这才从诸人颈中喷射而出,溅满了四周华丽的殉葬品。岄息冷笑一声:“蠢货!”一脚将挡在身前尸体踢开,径直向外走去。

殉室外无数甬道错综复杂,迷宫一般交叉成通往内宫的墓道,他施施然负手前行,便如走在自家花园,如此熟门熟路,竟没有触动任何一处机关,只约莫一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空阔的拱形空间。他停住脚步,面前地上是以整块玉石雕成的巨大的八卦神图,墓室顶部镶嵌无数明珠,皆依天星走势散布,黑暗中点点微光闪现,衬得四周黑暗深如苍穹。

他凝神细看星辰方位,对应八卦神图依次推算,最后目光落在迎面那道由整块玄玉筑成,饰以火凤重云的宫门之上,闭目沉思片刻,突然飞身掠向八卦图上正南干位。就在他落足的瞬间,四面一阵细密的轻响,无数金针迎头激射而来。他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避开前后夹击,同时两道衣袖左右甩出,退回原地时,点点金针卷了满袖。再一挥袖,两道劲风携了暗器击中正北坤位,神图八方忽如朵朵玉莲盛放,化作明晃晃夺命利刃飞快旋转,若此时人在卦中,怕已被搅成肉泥。

岄息静候一旁,待到机关平静,身形一旋,踏震宫,走离位,落至八卦正中太极阴阳图上。小心翼翼盘膝落座,默运真气,巨大的八卦神图开始缓缓转动,干、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卦象依次升起,一道金光自墙壁透出,渐渐扩大,玄玉宫门全无声息地向两旁自动滑开,便将整座内宫呈现于眼前。他睁开眼睛,满意地一笑,起身弹了弹衣襟,沿那玉石长道大摇大摆步入其中。

这内宫以美玉为地,金石作壁,九百九十九名陶俑宫奴头顶长明天灯跪在不同的角落,将此处照得明如白昼,可以清楚地看到正中太后的金椁凤棺。推开棺盖,赫然便见太后翠冠鸾服卧于其中,尸身不见丝毫腐败的迹象,面目栩栩如生。

岄息盯着凤棺眯了眯眼,随即伸手将里面的玉枕取了出来,看都没多看一眼那曾与他同床共枕、恩爱缠绵的女人。他将玉枕平放地上,蹲下身来仔细研究片刻,伸手沿上面火凤纹路一一摸索,似在寻找些什么,神情极为专注。不过一会儿,面上忽见喜色,手指在玉枕两端轻轻按下,只听枕中“喀喇”两声微响,随即发出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他目光亮了亮,十分小心地将玉枕推至身前一尺之外,忽然发力送出。玉枕平飞而去,恰好撞上不远处一尊陶俑,“噗”的一声从中张开,激射出一片紫色烟雾。陶俑顿时被烟雾笼罩,原本细白的陶身和烟雾一触,很快化成整片骇人的乌青色,继而层层剥落,“噼里啪啦”散坠一地。

岄息在送出玉枕的同时早已抽身飞退,见状挑了挑眉峰,屏住呼吸再等了些时候,方走缓缓上前去,俯身自玉枕中取出一个被密印封住的金盒。以血为引去掉密印,开打盒盖时,一层灼灼光华几乎将他的面容映成淡金色,里面现出一串宝光晶莹的玲珑石。他伸手欲取,不料刚刚碰触到灵石,忽然被一股炽热的力道激得倒退数步,险些将盒子丢落在地。他冷哼一声,真气聚于指尖再次出手,通透的灵石内光芒疾转流动,一盛一亮,数次之后,终于被他强行压制,落入他手中时已变得平凡无奇。

这番举动显然耗费他不少真气,就地闭目调息许久,才将这凰族至宝收入怀中,然后开始在内宫墙壁四周仔细敲击。不多会儿,便在一处听出异于别处的空洞的响声,他便将手中薄刀插入石缝,穿凿一番,缓缓向外抽拉,本应严密牢固的石砖竟逐渐移动,应手而出。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足够聪明的人,总会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王陵地宫自动工之日便由他全权督造,哪一处机关密道不是了如指掌。如今天翻了,地覆了,人亡了,身葬了,从今岄息此人没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成败胜负,来日方长……

江水拍岸,滔滔东去,日暮千里,残阳似血。

岐山之阴,泗水之畔,王陵之外,另有数座墓葬,经历了数年变迁无人照看,已是一片荒芜。

一辆青帘素帷的马车自江边缓缓驶来,长长辙痕将落日黯淡的余光凝固,化作天地间最后遥远的痕迹。

马车渐渐行近,最终停在离墓葬不远处,墨烆上前打起幕帘,子昊从车内走出。江风飒飒,扬起他身上云色披风,夕阳之下,枯叶纷飞。

子昊独自一人徐徐踏过嶙峋山石,穿行于乱草丛生的墓地,最后在一座坟墓前停下脚步。

静静垂眸,这里每一处墓碑都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同样是王子皇孙,同样是帝女娇颜,与岐山王陵比邻而在的这处山岗,才是王族真正的陵墓。这十余年来或是病亡夭折,或是获罪遭诛,除他和子娆外,襄帝众多子女没有一个得以存活。太后容不下任何女人为襄帝诞育的血脉,即便是赶尽杀绝也不准他们入葬王陵,便这般埋于荒野,尽做游魂。

抬头环视山野,子昊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伸手拂去墓碑上凌乱的杂草,突然听到子娆的声音打破了暮色深深的沉寂:“五年前,是你命墨烆去了宣国?”

子昊沉默了片刻:“是。”

子娆移步上前,晦暗的影子渐渐投上破败残乱的石碑,“你让他取回了子严的首级?”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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