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来倒是坦荡,他点头道:“你且去说,下臣知娘娘自有断决,之前讲的话,也绝不会忘。”
绫惜这才心中渐安,起身就往淑妃的车辇那行去。
等回了车上,她就忙把前头的事给谢婉凝一一说清,甚至连她同沈雁来的对话都没隐瞒,如实相告。
在听到沈雁来那句“陛下迁怒谁都不会迁怒娘娘,我沈雁来可拿性命担保”,谢婉凝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她只觉得一股暖意蔓延至她四肢百骸,叫她浑身舒服极了。
最后绫惜说完就守在一边,就连谢兰都没打扰正在沉思的谢婉凝,只轻轻给她打扇子。
似乎是过了许久,又似只有一瞬,谢婉凝便回过神来,她吩咐道:“去给我取来斗篷,我要去前头看看。”
她身上只穿了简单轻薄的常服,头发盘的是最简单的圆髻,上面只簪了一把玉梳,整个人显得清丽秀雅。
既然要出门,还是披个薄披风好些,若是叫旁人瞧见,恐会说她不守宫规。
然而事情紧急,她心里头也有了些成算,便没有叫人给她梳妆,不顾谢兰的劝阻披上斗篷就出了车辇。
因为御驾一直停着,外面的宫人早就跪了一地,谢婉凝的出现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
她一路往前头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一脸欣喜的沈雁来。
沈雁来二话不说,当即就给她跪下了:“娘娘能来,便是救了下臣和宁多福的命,下臣自当谨记于心。”
他没给任何承诺,也没说别的话,该讲的想必绫惜都说清楚,他亲自把谢婉凝扶上御辇,最后匆匆跟她说一句:“若是要进去,娘娘且先在门边等等,等陛下消了气清醒了,自然就好了。”
他是怕萧铭修盛怒之下神志不清,再把谢婉凝伤到,回头不光景玉宫要记恨他,陛下自己也要心疼的。
不过沈雁来这么一说,谢婉凝就知道事情肯定很重,萧铭修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引起这么大规模的恐慌,似乎是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他是九五之尊,这几年的忍让他越发沉稳,可相对的,那些憋气都压在心里,今日终于找到缺口,一并发了出来。
谢婉凝叹了口气,到底担心他气坏了身子,她担心他,也隐约有些心疼,可却一丁点都没有害怕。
她相信萧铭修不会真的把自己气到失常,也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如今这一场发作,很可能是他演的一场戏。
只是假到真时真亦假,这里面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谢婉凝一瞬间想好了如何应对,她没敲门,也没让沈雁来禀报,自己打开隔间的门扉,一步便踏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昏暗。
因为宁多福一直跪着,燃到油灯枯竭的宫灯突然熄了,窗户遮着窗帘,朦朦胧胧的只透出些许光景,却没有照到萧铭修的脸上。
谢婉凝只看他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而宁多福跪在另一边瑟瑟发抖,桌案上的奏折乱七八糟堆在那,萧铭修站的墙角处甚至还有一个碎裂的茶杯。
谢婉凝却没立即便出声,她就站在门边,目光紧紧盯着萧铭修,待见他突然动了一下手,便福灵心至地哭出声来:“陛下保重龙体。”
她位置选的好,就在门边上,这一声哭喊一下子就飘了出去,叫外面的人都听了个正着。
萧铭修缓缓回头看她。
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御辇里又很昏暗,谢婉凝只能隐约看到他平日里总是璨若星河的眼眸正盯着自己,依旧很有神采。
她终于松了口气,知道他还没失去理智,便跪了下去膝行至萧铭修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继续哭道:“陛下是九五之尊,承天顺运,便是有再大的事也都能一一化解,若是有人气到陛下,叫过来训斥一顿便是了,也好过在这里自己气坏了龙体。”
谢婉凝虽然在哭,声音也柔和,可却咬字清晰,叫窗户外面的宫人们也都听见了。
整个过程里,两人半句话都没交流,却仿佛福灵心至一般,谢婉凝字句都说到了要害上。
萧铭修这会儿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确实生气,也确实暴怒,可无论如何发作,理智是都在的。
可戏不能他自己唱下去。
谢婉凝这一出,给了他一个最好的收尾。
萧铭修看着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却奇异地一点都不嫌弃,他甚至用衣袖帮她擦了擦脸,冲她万分柔和地笑了笑。
他刚一放松,谢婉凝便感觉出来了。
同床共枕三载,他的小习惯她多少能了解一些。
再一抬头,却突然被他擦了一下脸,谢婉凝往他面上望去,却看到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他以前也经常对她笑,说正事的时候如翩翩君子,闲谈的时候又似温柔郎君,夜里颠鸾倒凤的时候,每次她被作弄得要哭不哭求饶,他还会笑得一脸邪气。
这么多的笑里面,这是迄今为止最令她心动的一个了。
那温柔仿佛能化出水来,如丝丝细涓流淌在她心中。
谢婉凝感觉到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却听他说:“傻姑娘,这哪里是训斥就能行的?这等伤天害理,违背人伦,自私自利,枉顾国法的朝臣,可不能单只训斥两句便罢了,只是……”
最后这个只是,真是意犹未尽啊。
他说着这么严厉的话,看向她的目光也依旧温柔如斯。
谢婉凝心里头一下子就放松了,她对他笑了一下,那模样同三载之前也未变许多。
她依旧是那个眼神清澈干净,利落可爱的谢家千金。
谢婉凝紧跟着说:“陛下,臣妾不可妄议国事,只是如此这般,臣妾听了都觉得枉生为人,陛下还犹豫什么?”
话不能说的太狠太满,否则一击不中,将来太后如果真的雷霆震怒,倒霉的绝对是大楚百姓。
萧铭修对她点了点头,却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