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就在一旁听着,觉得人家三位阁老当真句句箴言,每一条道理都很立得住。当年先帝显然就是怕周太后生幺蛾子,才亲口留下遗训要钱太后陪葬。虽说周娘娘是皇帝生母,皇帝必须尽孝,不可忤逆,可先帝还是皇帝生父呢,人家亲口留下话的,难道可以置之不理?是对亲爹尽孝重要,还是对亲妈尽孝重要?
何况皇上还是庶子!放在外头寻常人家,但有庶子敢为了生母亏待嫡母的,衙门都是要治罪的,如今别说嫡母,若叫皇帝连生父的遗训都不顾,那简直是大不孝,圣德何在?如何服众?
可惜说来说去,皇帝依旧表示:你们说得都没错,可我娘的话我怎能违背?
怀恩简直听得想跺脚。
最后彭时提议,从前就有过一墓三穴、两宫太后一齐合葬的说法,现今不如就这般处置。这已经算是内阁让步了,可夏时等人却仍然不同意,说来说去,就是不许钱太后附葬。皇帝也不表态,彭时只好提出事后具本详述,请皇帝先去试着劝说周太后。皇帝也答应了下来。
怀恩回来直房之前那时,彭时的奏本就已经呈上来了,皇帝看过之后,下旨让明日礼部集公、侯、驸马、伯、文武大臣集议。
竟然还是不了了之!听怀恩陈述过往,汪直心里起急,问:“依师父您看,皇爷他究竟是何意思啊?”
原先他曾听张敏说起过上尊号那回事,依张敏的意思,皇帝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球踢给外臣,最终事情按照礼法办成了,他守了礼,还不得罪亲娘,甚至还借外臣的手羞辱了老娘一番,手段甚是高明。
看这回好像也是那样的意思,可谁又说得准呢,万一皇帝这次是真的想要顺从老娘了呢?说不定他觉得上次上尊号的事是让老娘受委屈了,这次正好补偿呢。汪直也没见过其它什么实例可以证明皇帝是个恪守礼法的人。
怀恩摇头叹息:“都说天心难测,我又如何知道?”
其实他心里也倾向于相信皇帝还是在打同一招太极,是借外廷之手修理老娘,可即便如此,怀恩还是很看不上——明明是很占理的事干什么不能据理力争、非要打太极呢?在文华殿时旁观皇帝抹稀泥,怀恩依旧是气得脑壳疼,这一天下来,他简直被气得精疲力尽。
见汪直忧虑,他劝道:“不必担心,外廷大人们才不会有人声援老娘娘呢,此事既然交给外廷集议,便不会出何闪失。”
听他这么说,汪直就放心了。虽然想不起来这事最终怎么解决的,但印象里,好像明朝的国事从来都是士大夫们在把持着,连皇帝都拗不过他们,有那些大人们主持公道,应该不会让钱太后吃了亏吧。
第46章看个大热闹【二更】要说皇帝心里究竟……
要说皇帝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下定论,至于世上最了解他的万贵妃知不知道,汪直不清楚。
这夜皇帝是来昭德宫过的夜,次日早朝过后也依旧回来昭德宫,不知他与万贵妃夜间同宿时是否谈及过附葬的事,反正汪直从白天他们两人的交谈之中,没有听见一点与此相关的内容,就好像完全没那回事。而且皇帝不在时,汪直也没听万贵妃私下里谈起过这事,也不明白她是在避什么嫌。大概是怕惹周太后不高兴?
次日百官集议的结果丝毫不出所料,众朝臣一致认为,钱太后附葬裕陵是必行之举,礼部尚书姚夔遂领衔百官上疏请命——真的就是“百官”,据说签字请命的官员正好九十九个。
上疏言道:“大行慈懿皇太后作配先帝二十余年,诚孝一心,夷险一德,孚于中外。是以先帝眷礼优隆,始终无间。陛下嗣位之初,既致隆于所尊,而加‘慈懿’之徽称;复推崇于所亲,而上‘皇太后’之尊号。两宫之名号既同,二母之体位相等,陛下之孝餋如一,天下皆知。陛下克体先帝初心,以为至仁大孝莫过于此。夫善继善述,是之谓孝。事死如生,尤孝之至也。今慈懿皇太后之丧,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配享英庙,礼亦宜然。是乃天理人情之至也。万一合葬祔庙之制少有疑沮,不合典礼,关系非小。在廷百辟,将有言之;天下之人,将有言之;宗室亲藩,将有言之;万世之下,亦将有言之。安保将来终无据礼改而从正者乎?”
可谓有理有据,详实又全面,可皇帝看完之后,批复却是:“卿等所言,固是正理,但圣母在上,事有窒碍,朕屡请命,未蒙俞允。朕平昔孝奉两宫如一,若因此违忤,致有他虞,岂得为孝。今当于裕陵左右择吉地安葬,崇奉如礼,庶几两全。卿等其体朕意。”
你们说得都很有理,可惜我娘她就是听不进去,我能怎么办呐?不如就把钱太后葬在别处如何?皇帝当真把自己的孝子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把周太后蛮不讲理的嘴脸暴露得一览无余。
文武群臣简直都被气炸了,纷纷上疏据理力争。最先只是文臣,后来以魏国公徐俌为首的三十多位公、侯、驸马、伯、都督、甚至是锦衣卫指挥等高级武官也参与进来,大力声援钱太后附葬,指责周太后无视礼法,欲置皇上于大不孝。
后宫里包括张敏、段英、赵权在内的许多爱看热闹的宦官都热情洋溢地传说着此事进展,说起朝臣们如何指责周太后,大伙全都两眼发亮,兴奋异常——那个我们一直想骂又不敢骂的老妖婆终于叫人给痛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