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也不知道,明朝人就有牙刷。刷牙用具还是他见到刘嬷嬷她们用才特意要的,在别人看来,他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用刷。
那支牙刷是木头柄上打了两排小孔,栽上猪鬃毛做成,形状和现代牙刷差不多,只是尺寸比现代成人牙刷还大一圈,像把小号鞋刷子,杵进他那张小嘴简直能把腮帮子都撑破,他只能把周围的鬃毛剪掉一圈再用。
牙膏是没有的,别人都是沾着青盐刷牙,汪直觉得盐粒子磨在牙床上太难受,就拿牙刷沾了水后在肥皂上刷几下再来刷牙,这样一来真的更像前世刷鞋了……
转过天来,汪直下值之后去找张敏,上来先跟张敏借蜡烛。
张敏咬了咬牙,才给他拿了一根:“我这儿剩的也不多了,实在不够用就先点菜油吧。我说你怎么蜡烛还不够用啊?还挑灯夜读是怎的?”
“唉别提了。”汪直把昨晚梁芳来送礼、害他点灯翻屋子、把两根蜡烛都燃了一多半的事说了。
张敏听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老小子还挺开窍的,倒比我想的识相。”他抚着汪直的小帽顶——这已经成了他与汪直在一起时的习惯动作,汪直觉得自己的新帽子都被他的手磨旧了,“不过当然,你这么谨慎也没坏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汪直问:“依师兄的意思,梁芳就是看见皇爷待我好,想跟咱们休战了?”他还是挺想不通的,上回皇帝下令谁也不许教他,还赏了他体面差人调动李唐,那份面子不比这回的大?为啥这些人要赶在这回对他态度大变?
张敏头头是道地讲:“你不晓得,别看皇爷平日待下人还算宽厚,可要说单独跟哪个下人闲聊,那可是极少见的事儿,最多只是跟师父他们谈谈国事罢了。上一回他下令叫谁都不许教你,还可看做是他看你一个小孩生得有趣,随口说的,可能事情一过就抛诸脑后忘个干净,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可这一回他单独找你说话,才看得出是把你放在心上了。尤其是,你看,事儿是出在贵妃娘娘刚因你在仁寿宫受了太后奚落,皇爷非但没怨怪你,还拉你谈心,足见是真心待见你啊!将来谁再敢对付你,被皇爷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如此一说张敏都有点泛酸了,他从东宫起服侍皇帝,至今已有十年了,十年之间皇帝与他单独闲聊的次数,用两只手的指头就数的过来,小师弟一共才见了皇帝两次,竟然就得了这种体面。
汪直也听明白了,原来还有这些深层的意思,果然还是师兄更通透,自己可学的东西还多呢。
其实他也曾有点担忧万贵妃和皇帝会把仁寿宫那件事归咎于他来着,事后一点也没看出那两人有这个意思,他觉得是因为人家两口子都是明白是非的人,不会随便怨天尤人,都没去想,这也说明那两人是真心喜欢他,才不会轻易迁怒于他。
原先由于李唐的关系,他对皇帝和万贵妃的感情总有点复杂。历史上万贵妃是否真的欺压迫害过纪妃不好考证,但皇帝待纪妃十分冷漠无情确是真的,而且把纪妃和皇子冷落在安乐堂六七年之久,也至少有着顾及万贵妃心情的缘故,所以说纪妃的凄惨命运是他们两人一手造成的,并不为过。
可这两个人现在却又真心待他很好,给了他常人无法企及的风光体面,汪直就有点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对待他们。同样是善待过他的人,将来等到一方伤害另一方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通了一件事:历史上的纪妃二十多岁就抑郁而终,排除掉被万贵妃毒杀和逼迫自缢那两种不靠谱的猜想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因为在安乐堂住的那几年心情抑郁、身体也没受到妥善照顾,以致疾病缠身,最终早逝。
现在有他在,如果等到那时候他去好好照顾李唐,让她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地活到皇帝接她回宫封妃的时候,未尝不能免她早逝,逆转她的命运。
汪直不禁暗骂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之前都没想到,还认为她都已认命我就无事可做了,真是愚蠢透顶!可见转了一世,双商的进步还是很有限。
正事说完了,他看着手里的蜡烛问:“师兄,蜡烛是怎么做的啊?”
“白蜡树流的汁儿拧的,”汪直问这话还真问对人了,张敏十来岁时在二十四衙门里的神宫监做小帮工,不知亲手做过多少根蜡烛,简直回忆起那股蜡油味就反胃,说起这事张嘴就来,“你问这干嘛?”
白蜡树的汁儿?汪直问:“白蜡树很精贵么?为何咱们每月只发这么几根蜡烛?”
他们一个月发放的份例当中只有四根白蜡,汪直平日都舍不得多点,每晚就拿一根点一会儿,及早睡觉以节省蜡烛,昨晚燃了那么多,他真心心疼。宫里发放吃的穿的都有宽裕,为啥单在蜡烛上那么抠门呢?
“确实精贵啊,”张敏笑着拿过他手里的蜡烛掂了掂,“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白蜡值钱得很,外头这么一根蜡烛要卖一百文钱呢。”
“一百文钱……是多少?”汪直接触过的最小面值货币是二钱的银豆子,而且从没亲手买过东西,对面值毫无概念。
张敏拿蜡烛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这都不知道?够个小户人家吃一天的!”
一根蜡烛顶一家人一天的伙食费啊!汪直惊诧莫名。怪不得他见到宫里四处的石砌路灯里点的都是油灯,不是蜡烛,原来那玩意有那么贵,连皇宫里都不能放开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