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说张敏有心送个人进昭德宫,应该也不会送这么小点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该说什么话都还保不准呢,能做得成什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还得惹祸上身呢。再说张敏已经是御前的人,有什么必要在昭德宫再安插一个师弟?
这么看来,就是没阴谋了?
面前的小孩子个子才刚比护炕炕沿高一点,身上裹着蓝绸子的棉袄,外套翻毛黑皮子坎肩,头上戴着黑底红花夹棉小圆帽,光滑的小脸白里透着粉,眼睛黑亮黑亮的,小嘴唇鲜艳的就跟帽顶上的红珊瑚珠一样,真是好看得没挑儿,让人越看越爱。
刚已经听人说了,他是大藤峡送来的瑶民孩子,宫里本不会要这么小的孩子在后廷当差,只因怀恩偶然看中了他,把他留下,才破了例。如此一看,这孩子会被选作镇物送来昭德宫,倒也是段奇缘。
说不定,这孩子真是老天爷为她准备的贵人呢。
“你才四岁,当年我也是四岁进的宫呢。”万贵妃轻轻用手指摩挲着他的小嫩手,感慨道,“本来宫里选淑女不要那么小的女孩子,都是……”
都是爹娘心狠,为省一口粮食,才三两银子就把她卖了,也不管她那么小,会不会连头一个冬天都过不去就成了一具小尸首,被拉去净乐堂烧成一把灰。
每每想起这些事都难免刺心,自己受过那么多的苦,好容易熬出头,风光了,却还要提携当初卖了自己的人,让他们跟着鸡犬升天,真是叫人不甘心。可要说不提携吧,好像世上除了那些与自己骨血相连的人之外,也找不到其他什么更可靠、更贴心的人了。
唯一一个最该与她贴心的人,上个月刚死了。
万贵妃没说下去,转而问:“你平常都做些什么差事?”
“奴婢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师父说我太小,等几年再说。”
万贵妃点点头:“你能遇见怀恩师父,确实是好福气。来,”
她拉着汪直到炕边来,亲手抱了他上炕坐着,从炕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颗糖渍杨梅,递到他嘴里。
汪直一点也不认生,毫无畏惧地任她施为,要抱就抱,让坐就坐,给了果子就吃,倒很符合他这么点小孩的反应。他没领过差事,没拜见过任何侍长,不懂规矩才最合理。足见,不论是他师父还是师兄,都没打算过送他来昭德宫当差。
万贵妃笑问:“好吃吗?”
汪直重重点头:“好吃,多谢娘娘。”
万贵妃问:“那以后你就来我这里当差,我天天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这哪像是贵妃娘娘想要个小宦官过来的样子?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眼神乱飘,暗暗盘算着以后该以何样态度对待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同事的小孩子。
汪直似乎想了想,跳下炕来跪下道:“回娘娘话,奴婢得去问问师父。”
神婆在一旁看得快急死了,她这几日先后被梁芳张敏两拨宫廷贵珰威逼利诱,简直濒临崩溃,恨不得一时赶紧了了事抽身,便忍不住道:“娘娘厚爱是你的福分,还问什么师父?”说着还想过来亲手拉汪直磕头谢恩,被一旁的刘嬷嬷及时拉住了手臂阻止住,也使眼色叫她别再插嘴。
万贵妃对汪直含笑道:“你说的也是,是该问问师父的。”转头吩咐一个宫女,“你领这孩子去司礼监,把我这儿选镇物的事告诉怀公公,说我和他徒弟有缘,想叫他留在跟前。也不指望他干什么活儿,就是留他陪我罢了,叫怀公公别担心。”
她顿了一下,又对刘嬷嬷说:“还是你去一趟吧,记着说话客气点。”
第18章昭德宫实习张敏这天拂晓时分就上值,……
张敏这天拂晓时分就上值,一直魂不守舍,连皇帝吩咐他研墨都差点没听见,为此还被皇帝叱骂了几句。好容易熬到了下午下值,张敏溜出月华门就往廊下家赶,结果在内膳房外被个等在那儿的小火者拦住,告诉他,师父正在司礼监衙门等他。
张敏心里直擂鼓,师父想说什么?是不是小师弟在昭德宫惹事了、人家找到师父那里去了?真要事发了,师弟都招供了,人家会看在师父的面上,对我俩网开一面吗?
他甚至怀疑,自己前脚下值离开乾清宫,贵妃娘娘的下人后脚就跑去报告了皇爷,说张敏撺掇一个小孩子蒙骗贵妃娘娘,真罪大恶极……
小师弟都不晓得这会儿还活着不!张敏额头都冒汗了,真后悔自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进司礼监直房的时候,张敏都不知迈哪条腿,差点被台阶绊了个跟头,等进了屋,一眼看见汪直正陪怀恩并排坐在炕上,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张敏真想大呼一声“小祖宗还好你没出事”,好在御前侍奉好几年练出来了心性,心里再如何波涛汹涌,面上纹丝不露。
见他进来汪直就跳下地,率先向他施了一礼称“师兄”。
“哟,师弟在这儿陪着师父呢?”张敏笑呵呵地过来给怀恩打了个千。汪直是近来才知道,原来“打千”这个礼节并非到了清朝才有的,只是动作细节有些差别而已。
怀恩打量着张敏的脸色,淡淡道:“你师弟被贵妃娘娘看中,明日起,就要到昭德宫里去上值了。”
张敏面露讶色,看汪直道:“有这事儿?贵妃娘娘是在哪儿撞见师弟的?”
“具体情形,回头再叫他跟你说吧。”怀恩抚摸着汪直的小帽顶,“你是御前侍奉的,回去细细跟你师弟说说规矩,也就今晚一晚上的工夫,好歹别让他出什么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