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后他就发觉,原来奏折上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废话,那些老大人们说点什么事都要引经据典东拉西扯一通,想提炼出中心思想很费力。所以他看懂也还像没看懂时一样,几乎整篇读下来不知道人家究竟想说啥。
怪不得要用“票拟”呢,皇帝只看票拟不看全文,真是大大省了时间。真不知道当年朱八八老爷子既没内阁也没宰相的时候,是怎么混过来的,竟然没有累出脑溢血。
他也曾跃跃欲试想出口托师父帮忙确定李唐在哪里,但还是忍了。求人这种事通常只能开口一次,如果被人回绝了,就不好再提第二次。他现今的面子还很有限,得找到合适的机会再用。
不久后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汪直的日子总体而言是过得很舒心的,两三个月下来,个子就长高了一截,身体也胖了一圈。张敏调侃他好吃懒做光长肉,说他“肚瓜子都长出来了”
汪直听了忍不住笑。先前看《红楼梦》里说吃“鸡瓜子”,他一直以为是鸡肉切成瓜子样的小丁的意思,如今才知道,原来古人把成块的肉都叫做“瓜子”、“肉瓜子”,“子”是轻声韵,跟“脑袋瓜子”意思差不多,所以鸡瓜子应该就是鸡肉块的意思。
有着成年人的脑子难免常会觉得无聊,好在这具小孩的身体还保持着小孩特性,很容易犯困,时不时磕着头打个盹,犯半个时辰的迷糊,日子也就打发过去了,不至于太难熬。
当然也不是天天平静无事。八月初时,有一天为李质的事,他和另一个宦官起了争执,还险些动手打起来。
那天李质听从一个师兄的吩咐去到另一个宦官的住处送东西,之后过了半天,住在那边的另一个宦官找了过来,声称他放在桌上的一小包银豆子不见了,一定是李质偷拿了,叫李质交出来。
李质说没拿,那宦官就自行闯到李质住的屋里去翻,最终没翻出来,他仍然逼着李质交出银子,吵嚷的声调很高。在宫里当值的宦官都惯了压着嗓子说话,即使是在下处也鲜少有高声喧哗的。那宦官尖利的声音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汪直就也循声跑了过来。
那个宦官他认得,名叫韦兴,约莫十六七岁,没什么尊贵身份,只不过他师父梁芳现任昭德宫副总管,才气势足了些。围过来的其他宦官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韦兴把经过大体一说,指着李质说:“今儿一整天就这小孩子一个外人进过我们屋子,不是他拿的还能是谁拿的?”
这会儿李质的三个师兄有两个上值去了,只有一个叫郑玉的师兄在,正在一旁笑劝:“韦兄弟你别着急,兴许这里头有误会呢,咱们再里里外外多找找,说不定就找着了。”
“放屁!你当我没找过?”韦兴咬牙切齿地瞪着李质,手指戳到他脸上,“我告诉你,趁早给哥哥交出来,不然我要你活不过今儿晚上!”
汪直简直目瞪口呆,覃昌很怂吗?司礼监秉笔呀!梁芳又算个什么东西?他徒弟敢在覃昌徒弟面前如此撒野?凭什么呀!
李质把该辩解的话都说完了,就不知说什么好,眼泪汪汪地讷讷无言,韦兴就对郑玉说:“你看看,他自己都做贼心虚没话说了。”
汪直上前高声道:“李质不过是嘴笨不会说话,嘴笨也犯了王法了?《大明律》里头写了不会说话的人就是贼吗?”
韦兴看着他一撇嘴:“关你屁事?”
汪直道:“是啊,你丢了银子,关别人屁事?你说你放桌上的银子叫李质拿了,你有证据吗?翻出赃物了吗?同是空口白牙,你说是李质偷了,我还说是你自己赌钱输光了银子,欠了债,找茬儿来讹人的呢!”
赌钱是宦官们的一项常见娱乐,韦兴确实赌瘾很大,也常为此欠债,正因日常总缺钱,他前日刚托人把几样得的赏赐带出宫去卖了换成了银子,惦记着终于能还上债,剩余的还能充作赌本豪赌一场,不想竟丢了,他才会这么心急火燎。
一听汪直这话,周围一些知道他赌瘾大的宦官都笑出声来。
这下韦兴脸上挂不住了,嘴里骂着:“你个小畜生!”过来就朝汪直推了一把。
刘合正站在汪直侧后,及时拎着他后领子往后一拽,才没叫韦兴真搡到他身上,刘合朝韦兴陪笑道:“韦兄弟别这么大的火气啊,有话慢慢说。”周围的宦官们也都纷纷笑劝。
汪直心里腾腾地起火,这些日子时常接触司礼监贵珰,把他的心气也养高了不少,他是司礼监掌印的徒弟,别人不巴结他也罢了,可也不能这么拿他不当回事吧?这小子都来先对他动手了,周围的宦官们竟然还都笑脸劝说,连指责都没人敢指责一句的。不就是个梁芳的徒弟吗?梁芳算哪根葱?万贵妃的下人罢了,给怀恩师父提鞋都不配!
刘合拉着汪直,其他人忙着劝韦兴别动手,就没人留意李质,谁也没想到,李质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墙边上一张条凳抄了起来,过来抡足了一个圆圈,“咚”地一声拍到了韦兴右脚脚面上。
韦兴只穿着布面靸鞋,疼的“哎呦”一声弯下腰去,李质抡着条凳兜头乱打:“我叫你打汪直,叫你打汪直!”
汪直认识了李质这么些日子,习惯了他软面团一般的性子,这还是头回看见他发飙,一时都看呆了,连心里的火气都忘了。
李质自然很快被宦官们拉开了,韦兴恼羞成怒也要动手,一时间众宦官拉架乱作一团。忽然之间,所有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就像班主任忽然走进了乱糟糟的教室——原来是张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