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当前,仁寿宫里正在拣选过节用的应景补子。周太后盘腿坐在南炕上,什么都无心去做,看着炕桌上摆开的几个玉兔蟾蜍补子也嫌心烦,便敲着炕桌朝跟前几个心腹宫人抱怨:“你说说,才立了一个月的皇后就废了,叫百姓们怎么看?叫属国的人怎么看?他也不嫌丢人!他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我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仁寿宫的管家婆子杜嬷嬷是这里最为老成持重的人,苦笑着劝道:“娘娘您想想,其实这事儿是越早揭出来才越不丢人呢。听说那吴家的人自从女儿立后的事定下便成日张扬跋扈,欺男霸女为祸乡里,那种不长进的东西迟早要惹出事来,要等到几年之后才败露了行贿选后一事,被外人见到咱们皇家被蒙骗了那么多年,岂不是更丢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拿着一个玉兔补子摆在一件摊开在炕上的簇新夹袄上试着,接着道:“您也别怪皇爷,再精明的人也难免有叫人骗过去的时候,您越是身份尊贵,想骗您的人才越多,牛玉那起子人糊弄了您,倘若皇爷没揪出他们来,那起子小人还不知背后如何得意、如何笑您好糊弄呢。难道您宁愿叫他们遂心?”
一番话说得周太后心气平复了不少,牛玉行骗,皇帝揭发,确实没有向着牛玉怪皇帝的道理。只是想起万氏来,周太后仍是堵心,转向一个宫女问道:“乾清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那宫女忙道:“也没别的,只听说万氏曾向皇爷进言,力劝皇爷不要立她为后。”
周太后重重嗤笑了一声:“她何必这般惺惺作态?真要立了一个比我尚且大一岁的女子为皇后,不单大明,连朝鲜人都要举国笑死!”
杜嬷嬷忙道:“这怕是讹传了,皇爷不是早说了先帝爷原本属意王氏为后的么?既有了这说辞,立王氏为后便是定了的,哪会有什么万氏力劝的事儿?”
她责备地瞥了一眼那个答话的宫女,宫女见状忙低了头不敢出声。
如今帝后大婚才过去一个多月,这期间万氏再如何受宠都没得册封,足见皇上是个守规矩的人,这样一个人单只顾念着万氏的出身,也不可能起意立她为后,皇上不会起意,又哪会有什么万氏力劝?足见都是宫里下人臆测讹传罢了。
杜嬷嬷心下打定主意,下值后定要好好训斥这宫女一通,下人们都想引主人注意,可也不能用搬弄是非的法子啊,不然勾引得主子们斗来斗去,她们做下人的又能得什么好?
杜嬷嬷又劝道:“容老奴多一句口,娘娘若想要劝说皇爷不要专宠万氏,也先缓一缓。近日不说废后一事已叫皇爷烦心,外廷也有大事烦着皇爷呢,说是两广那边猺獞作乱。在这当口,您劝了也是白劝,倒不如放一放再说。反正一个万氏再张狂,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周太后正在盘算说辞要劝说皇帝远着万氏,闻听不以为然道:“猺獞能成什么气候,还能打到京城来不成?”
“哎呀您还别说,”说到与外廷相关的话,宦官夏时就适时来炫耀自己的博闻广记了,“这回猺獞闹得乱子可不同寻常。早在先帝爷头七刚过那会子,就有两广的急报上京,说两广那边的猺獞作乱,一夜之间杀了好几百人。皇上这边刚急急批了调兵敕文下去,又有一份急报传来,说是猺獞乱民竟然攻进梧州成里,连布政使都一刀砍了,军械库也抢了……”
“布政使都叫砍了?”周太后瞠目插口,她对政事懂得有限,却知道布政使是一省之首,这样的大官都被人手刃,足见乱子是闹得够大了,随即周太后又觉得奇怪,“广西布政使为何身在梧州?”她对各省府城也不熟悉,但依稀知道,梧州似乎不是个大城。
“就是去与当地总兵官商议平乱的呀,”夏时道,“总之是流贼极度猖狂,军民死伤无数,府库钱粮都被劫了个空。打那之后,从两广来的高级文书就是一封接着一封,接连来了数十封之多,猺獞流贼从广西窜到广东,又从广东窜到赣南,侵扰的地盘越来越大,数目也是越聚越多,已然渐成大祸,皇爷这些日子正与兵部大人们急急商议平乱的事呢,听说兵部尚书王大人都已经在内阁班房里住了一个月没回府邸了呢。”
外人常以为宦官个个女里女气,其实宦官当中言行真透着女气的还在少数,夏时却是其中之一,他说话腔调总是妖妖娆娆,而且语气咬得很重,再轻小的事到他嘴里也成了了不得的大事,还要配上些指指点点的动作,活脱一个言行夸张的妇人。听他说话,其余宫人们常会觉得好笑,这会儿几个宫女就连他究竟说些什么都顾不上听,只顾强忍着笑。
周太后倒是挺爱听他的腔调,一听他也这么说,才信了两广猺獞叛乱的确很了不得,很值得皇上劳心费力,这会子再为宫闱之事去向他唠叨,未免显得自己像个无知老太,白讨人嫌,先前那念头便也撂下了。
第4章隔世猺獞李挚刚在这一世醒过来那阵子……
李挚刚在这一世醒过来那阵子,足有三四天的工夫根本闹不清自己身在哪里,身在什么时代。
紧跟前晃荡着的人们都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剃着奇奇怪怪的头发,说着奇奇怪怪的语言,李挚听不懂也看不懂,弄不清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后来看见了几个士兵,依稀认出鸳鸯战袄的形制,他才猜到自己穿来的是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