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赵嫣长年雪白的面颊终于有了血色,心中沉沉的石块落下。
陆惊澜的左手已废,他用自己的右手拿起刀。
他不怕从头再来,只是青玉剑已毁,剑客的剑心早已崩塌,再拿不起剑。
西北与京城的局势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明氏暗中窃出西北军中布防,楚钦对明氏早有设防,若京城依照明氏窃出的布防图攻城,只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无论是西北亦或京城都在为十数年以后万分之一的可能做准备,虽已停战,兵不懈怠也。
从永历五年到永历六年,明氏林林总总替朝廷提供谍报中有真有假,西北军按兵不动,朝廷也似乎从未收到过这些情报一般。
永历六年七月,端仪太后寝宫因重病薨逝,与圣祖皇帝合葬,天子哀泣,举国大丧。
太后去前想见皇帝一面,皇帝未去。
这个从皇室的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女人到死都没有见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一面。
凌晨宫中敲响十三声丧钟。
上一次响过十三声还是圣祖皇帝大崩的时候。
御案凌乱不堪。
楚钰一宿未眠。
他双目血红,面白如纸,发干的唇像是要龟裂出一道道狰狞的口子。
直到听闻丧钟声,始终静默的身躯动了动,从御案前站了起来。
窗柩外的明月升起。
楚钰茫然道,“朱旻盛,她死了,我为什么会难受?”
朱旻盛虽是骊妃旧人,他与骊妃饱受太后迫害,到底在骊妃的孩子面前说了一句公道话。
“太后娘娘一手养大陛下,人非草木。”
朱旻盛为楚钰披上金色貂绒外氅。
楚钰闭了闭眼睛,眼中的红丝终于褪去。
楚钰道,“朕这一生无父于母,与草木何异?”
朱旻盛叹息,“陛下真龙之身,如何能与草木相提并论?”
楚钰道,“所谓真龙,也活不过百岁。”
朱旻盛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朱旻盛身后的宫侍战战兢兢跟随跪了一地。
良久,跪地的宫侍听到年轻天子低声道,“去刘府一趟。”
皇宫的御驾安静停伫在刘府门外。
隔着一道朱红的高门能听见夜风的响动和雏鸟的咿鸣。
朱旻盛问道,“陛下,可要老奴下去……”
楚钰摆手,“天色未明,无须叨扰。”
楚钰回忆起赵嫣曾经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谁能想到那副盛气凌人的漂亮皮囊下已经千疮百孔。
楚钰亲手砸碎自己生父的牌位,不肯见自己的养母最后一面。
从此在这世上高居庙堂,孤家寡人。
曾经对他好的人如今视他如蛇蝎。
深宫中日复一日活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坟墓中埋葬的究竟是解脱还是死亡?
七月的大雁还未曾南去。
明月掩覆进云层。
新的太阳就要照常升起。
第一缕晨光洒落的时候,天子的御驾已不见踪迹,就像他从未来过。
永历六年八月底,新后有孕,中宫荣宠不断。
永历六年十二月的时候,关于赵嫣生母遇害一事在刘燕卿手中有了眉目。
刘燕卿曾经在太后身边放了边牧和尚,从边牧和尚处知,太后有记随录的习惯,甚至与各方书信往来皆藏于寝宫暗格之中。
太后身边亲近的宫人本应随之殉葬,刘燕卿朝堂上折参奏,称太后生前仁爱,定然不愿自己死后牵累身边之人,这才救下数条性命,太后身边人无一不感念其恩德。
太后死后贴身之物与私密信件均交由春月销毁,春月因刘燕卿事先交代,偷藏太后手书暗中传递于刘府。
刘燕卿查赵嫣生母之事近一年仍旧毫无头绪,直到太后薨逝,才把脑筋动到了太后遗物之上。
若真如赵嫣所言他的母亲是死在太后手中,太后身边的信件或许可窥一二。
春月递往刘府的太后信件大多是与杨府往来,杨太傅是先帝身边重臣,大半与后宫的信件皆是如何培养太子云云。
直到刘燕卿的手落在了一封杨府的回信上,信封处的日期正是赵嫣生母死后不久。
此信出自杨太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