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95节</h1>
身后传来了木椅在雪上的滚动声。
绮玉推着木椅,木椅上坐着一名锦绣华服的矜贵公子,黑发披散在双肩,一双桃花眼点进跳跃的灯花,袍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入内后手中拿起朱台上的白蜡。
荣昇呵斥道,“荣颖!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是亡者灵前指路的白蜡。
荣颖将父亲灵前的白蜡拿起,已经是大不敬之罪。
荣颖俊俏的一张脸上带着诡谲而阴冷的笑意,绮玉推着他离父亲的灵柩越走越近,荣颖吩咐道,“打开它。”
绮玉看了一眼荣昇,最终还是听了荣颖的话。
灵柩被推开,荣昌海被腰斩成两段的尸身暴露在荣颖的眼中,荣颖手中举着白蜡,用袖遮挡住自己的鼻细细看过去,散漫地对自己身后的兄长道,“兄长,荣家没了,你我倒是自由了。”
荣昇是荣家的嫡子,与荣家荣辱共担,如今荣家没了,禁锢住他的牢笼须臾消失,笼罩在荣昇头顶从出身以来的巨大影子散入尘灰。
荣颖笑一声,“兄长这样的伪君子是否会承认自己确实如释重负?”
荣颖眼中有癫狂执拗的恨意。
荣家还高高在上的时候,他被父亲摆布做了荣家暗处的影子,断了腿没了用处,便连影子都做不成。如今荣家为了取代他而收的义子生怕被牵连早已割席,留下来的还是他这个有荣家血脉的废人。
他盯着灵柩中的荣昌海,唇瓣微微勾起。
“父亲,一路走好啊。”
荣颖的声音很低,他似乎靠在尸体耳边喃喃低语,举着白蜡的手指却骤然松开。
荣昇心惊胆颤地喊了声,“荣颖!”
却没有来得及阻止那白蜡坠入棺木中。
工匠为防止尸体招来虫蚁在尸身上涂一层防腐漆,遇火即燃,棺木中瞬间烈火冲天。
荣颖脸上带着平静的笑,看着父亲棺木中烧起冲天的大火,就像在看着太平盛世的烟花。
灵堂外的大雪已经覆没了他来时的路。
荣家这出戏,人走茶凉了。
荣昇肝胆俱裂,荣夫人当场晕死过去,荣昇抱着荣夫人,见母亲已经两鬓霜白,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受过罪,荣颖断腿,荣昊死的时候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遭,又见丈夫的尸首被幺子亲手点燃,如何能受的住?
火光中荣颖回头看了眼荣昇与男人怀中的女人,眼睛冰冷的像毒蛇。
他的母亲在他被父亲安排走上这样一条死路的时候,又何尝敢替他多言半句?
这荣家倒的好,倒的妙啊。
荣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看到了绮玉惊愕的眼神,他在绮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他怎么会有泪?
绮玉半蹲下来,手落在荣颖的腿上,这双腿曾经还能健步如飞,如今只能在这木椅上日渐萎缩。
“公子啊,难受就哭出来。”
荣颖手落在绮玉的脖颈上,渐渐收紧了五指,在绮玉艰难呼吸的时候,终于将绮玉扔在了青色的玉砖上。
“你知道什么?”
绮玉从地上爬起来,纤细的手握住了木椅的柄。
荣颖闭目,“你什么都不知道。”
绮玉笑了,“奴婢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荣颖眼中映着冲天的火光,手中转动着一枚扳指,毒蛇一样的眼光落在手中的扳指上柔软下来。
荣昌海死后,荣家起了一场冲天的大火,荣昌海被烧毁了尸身,荣家幺子不知去向。
荣家只剩下了荣昇与荣夫人二人,所有私财充公。抄家那一日不像陆家金银遍地,也不像赵家屋舍皆书。陆家,赵家,荣家接连覆灭,而天子还会扶持新的人。于是不多久,荣家的位子便被险些出过一位皇后的陈家所替代。当年赵嫣一手想扶持的陈家,终于在荣家倒下后接手了荣家的权力。
荣昇带着荣夫人搬去了老宅,荣夫人不日病亡,皇后被废,自缢于寝宫。
荣昇立在母亲墓前,耳听风声飒飒。
他腰间有一柄金色的弯刀,这是他身上如今唯一值钱的东西。
干枯的枝头有鸟声凄厉鸣啼。
荣家真正成为了只剩下他一人的巨大墓地的时候,荣昇想起了赵嫣。
他一人活在荣家,只觉得一天便要窒息。
赵嫣活了十几年。
当年他跪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如今似乎明白了。
人之所以被身外之物裹携前行,也不过是为了活着的尊严。权力能带来尊严,亦能带来深渊。朱漆剥落,楼阁倾塌,高门覆灭,天家无情。
永历五年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