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昇不是一个人。
荣家的嫡长子注定身上系着荣家数人的性命,百代的盛衰。
几步近前,见陛下来时披着的大氅覆住了一个人清瘦的轮廓。
从大氅下裸露在外的半截细白的腿,脚腕一圈青紫色的痕迹。
心尖一颤,他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大氅。
只瞧了一眼见到里头的狼狈,便拿大氅将人细细裹住。
落魄了的权臣,竟要用这般污糟手段折辱。
高高在上的陛下,同他家中手段卑劣的弟弟又有何区别?
他伸手碰了碰昏沉的人的额头,触到了一片幽热的汗,俨然生了高热。
宫中来的御医是石院判。
石院判于宫中进进出出已有多年,几代帝王的脏污事都经他手处理过。
然而纵然是沉稳如这样的老先生,在看清楚了塌上人的模样后,当着荣昇的面低道,“作孽啊。”
荣昇眉眼泛着冷意,可不就是作孽。
他却不知,石院判心中所想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当年赵嫣在先帝手中受辱自戕,便是石院判与同僚连夜进宫救回了赵嫣的一条命。
赵嫣那时对自己下手太重。
太医院的人去后只看到了满身猩红的血浸透凌乱褶皱的官袍,险些找不到真正的伤口。
人已经渐没了意识,倒在先帝的怀中仍然是瑟缩的模样,下巴尖尖的,还带些稚嫩。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皆是青色的淤痕。
新科状元郎深夜出现在先帝的寝宫自戕,这后头的荒淫不足为外人道也。
石院判听闻这状元郎先前曾为西北百姓请命,于殿外长跪不起,也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好孩子。
可惜了,不过也才十几岁。
家门早衰,无所倚仗,才由人欺凌。
因为此事,纵然后来当初的新科状元郎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对这个孩子,石院判始终怀着一分怜悯之心。
若真是趋炎附势之流,当初又何必血溅龙榻?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遭,才毁了这个孩子的满腔赤诚将他变成修罗恶煞。
赵嫣无论变成怎样的人,因都不在他处。
世人只见他可恨,却不见他可怜。
第八十一章
石院判只一把脉,已知赵嫣如今是强弩之末。
他竟不知赵嫣身中丹砂。
丹砂是宫内不传的剧毒秘药,怎么会出现在赵嫣身上?
石院判再仔细瞧了瞧赵嫣泛白的唇色,低声叹息。
本还有不到十年寿命,这般折腾下来,也不知能否撑到秋后。
“身上的皮肉伤重,伤了元气,我开些去热的方子,日日用珍贵的药材吊着,或许能多撑着些日子。”
“先生的意思是,只能多撑些日子?”
“听天安命罢。”
荣昇心中发冷。
石院判并未将丹砂之事说与荣昇,莫说荣昇,陛下也未必知道此事。
石院判处理赵嫣的伤口时候,荣昇将他半截身子搂进怀中禁锢着,防他吃了疼动弹,人昏昏沉沉,牙齿咬在了荣昇的腕子上,却没有力气,只留下了两排浅浅的牙印,软的像一沁水,凌乱的发丝披散在肩上,雪白着脸,额上浸出轻薄的汗。
荣昇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发。
那时候荣昇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那样做了。
这些污糟事对赵嫣来说多一人知便多一分耻辱。
所以,有他,有石院判在就够了。
大理寺是关押皇亲国戚的重地,囚室之间间隔很远,为高墙所阻。
潮湿森冷的囚室搬进了一盆盆灼热的炭火,青砖上铺了层厚重的绣着牡丹和青鹤的软垫。
荣昇卧房中陈着早些年荣昊猎熊得来的熊皮制成的毯子,铺在了牢中青塌上。
关于赵嫣的诸事他皆亲力亲为。
被褥下孱弱的身躯青青紫紫,虽已上了些药,却并未见好,神志不清,蹙着眉头,额上滚烫的如被火燎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