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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这转世一事,难说的很,不见得就能找得到。”
“便都是个缘分,也随去了。我意已决,这相逢与否,也看天意吧。”
“我是怕王到了那里要是有个什么……”
“呵呵,不用担心,那时之后,我这身子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哪还有那么多计较?又还能有个什么呢?”
“王,您可切莫这么讲,我们都……”
“我都明白。也就,让我放任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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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没钱还讨酒吃,哪来这种便宜事!”一个跟头我栽出小陶居,店小二仰头叉腰神气像足了城西破山神庙里那尊缺了只胳膊只挂条烂裆布的二郎神。
我站起来拍拍膝盖整整衣袖:“为什么那个青衫子公子就可以以诗换酒我就不能写字换个两口?”
小二眼一飘:“人家李公子的诗誉满长安,岂是你这个酸秀才几笔破字可以比的?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动笤帚了!”
算了,老子今天犯忌,不和你这种势利小人计较。只是今天一点酒味没沾唇,实在是难过啊。日头正烈,就着困意老子歪歪斜斜奔着巷角先躺会。
依稀间隐隐水声涧涧,山岚拂面,如御六气之辩,遨游徜徉,好不快意。忽而一股香气直沁心脾,这是——酒!
猛然一睁眼,背着日头一个酒壶面上晃来晃去。
“伯高,可是酒瘾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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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你娘的李太白,你小哥做人可够意思了!刚才小陶居起哄就数你最开心了,老子被踹出来开心了吧爽了吧?这回又怎么了,巴巴跟上来,你这倒是唱的哪一出?”老子跳起来指着来人鼻子一通乱骂。
李白两手一送递上酒壶,道:“将相和,老段子。”
看他脸上还有两分诚恳,气一下消了一半。老子内心那个自抽了几巴掌那个呐喊我他妈就一好人生不得气见不得别人对你低声下气,硬是拉下个脸冷笑:“哦,还要老子给你负荆请罪不成?”
李白倾上来一脸谄笑:“哪能呢,这不我就负酒请罪来了吗伯高?”
“你倒还真殷勤的呢?怎么,减了老子面子就这么一壶小酒把老子打发了?李小哥你也忒大方了。”不得不承认,那酒味挺厚,直直钩的我往他手上多瞟两眼。
李白笑得愈发灿烂:“哪能哪能呢?我是来特地请您张大圣手回去挥毫泼墨让让几个没长眼的添点见识,所以这不是……”又晃了晃手中酒壶“好酒来请着吗?小陶居老板压箱底的二十年陈酿花雕,不能可惜了。”
一路上我就在心里狠狠抽自己耳刮子妈的张伯高你也忒没骨气了,人家一壶陈年老花雕就把你给勾来了,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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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铺上墨研匀,好酒开封。
果然好酒!前味辛辣后味甘醇,一口入喉唇齿留香,还有几丝清意溢出直冲鼻窍顶得天灵一阵爽快!二十年的神韵沉淀,着实不凡!
“好酒!”我大喝一声,抓起笔就着酒意洋洋而书。
佳酿陶然天地客
恰似回风舞清河
豪卷一笔千秋扫
再煮青梅会孟德
“罢!”把笔随手一丢,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畅快!
“好笔法!”像是中了邪一般,此时叫好声此起彼伏叫好者不计其数,偏偏就这一声清清楚楚落入耳内。这个声音不高不低平和淡淡竟让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听过无数回一样。我向人群中望,看见一人抱琴而立,称不得扎眼却令人分外亲切。
他抬起头微微颔首一笑,我一下怔住,却像这片人山人海一时都化做了刹那飞烟。
一霎那间,觉得此人确是旧时相识。
我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一拱手,道:“兄台缪赞,伯高惭愧。看公子抱琴而立,定是风雅之人,伯高才疏,有意相交。在下张旭,草字伯高,敢问公子名姓。”
“在下,应雪柔。”抱琴人淡淡一笑。一瞬间仿佛三千桃李灼灼齐放,月宫掠过蟾影仙娥,浅浅的湖水一汪涟漪荡漾。
老子,头有点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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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居雅间,把盏言欢,灯芯挑过几条,蜡烛也换了一只。这场酒老子的酒喝得极爽快,一坛坛只管干。李白也很够意思,陪着老子一坛坛灌,肚子胀了不少,差点绷坏皇上才赐的一条玉带。应雪柔看似赢若却也海量,一坛坛下去仍面不改色坐得安稳。
“好爽快!”看着应雪柔仰头一饮把坛子翻个个倒倒底,以示见空,老子发自肺腑感叹此人着实好酒伴。李白喝得有点高,大着舌头喊来小二:“再去拿个十一二坛来!快!”小二腿一抖,颤声道:“几位爷,这小店的酒也不多,爷们也着实喝得多了,不如
', ' ')('小的安排安排送几位爷回府吧?”
不想卖么?有生意不做还是不想做老子生意?我叩叩桌面,哂笑道:“小二哥,你是怕我们付不起酒钱?”不等小二作答老子跳起来往桌子上用力一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应雪柔一怔,随即拍桌大笑道:“好,好!好一个‘与尔同消万古愁’!张兄,我再敬你!”
小二被吓得忙下楼去老实添酒,李白靠着墙笑得面部抽筋:“你,哈哈,与尔同消万古愁,你学的倒快!”
老子拍拍面前的空坛,咧开嘴:“这场酒倒是喝得不同以前,忒畅快了。”转过头对这应雪柔:“应雪柔兄,你认为呢?”应雪柔淡然一笑:“确实比月陵渊只身独酌要有趣的多。”
月陵渊?好熟悉的地方!估计老子喝得也高了,一瞬间觉得应雪柔带着三分凄然两分幽怨看着我,甩甩头揉揉眼,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嘿嘿,看来我刚才真眼花了,不过现在看他,怎么,有四个?
眼前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花,就似掉进了七色染缸,青紫黄黑绿红白,该有的全不差。呃,这回是有点过了。
迷迷糊糊被人架了起来,迷迷糊糊我还在叨着再来一坛老子还能喝,迷迷糊糊嘴忽然被个软软的东西覆上了,迷迷糊糊像是两口凉茶,迷迷糊糊就迷迷糊糊了。
迷迷糊糊来到一栈断桥边,对面的断桥上一个紫衣人抱着坛酒独饮,可惜脸看不分明,但酒却香得不得了。风里断断续续传来对面的叹息:“这熏……味道还是那么醇厚,可惜楼……喝不上了,明……梅花应是雪白的了,可惜楼……看不到……”
紫衣人叹罢就要走,老子一琢磨那坛酒估计还有两口则么说也要拉着他让老子抿两口,当即没多想朝他大吼:“兄台,且慢!”那人似乎没听见,只是朝前走,我也急了,拔腿就追。我好像忽略了什么,这个,是断桥吧?!临掉下去我还不忘冲着对面大吼:“你别走!”
“咚”!脸和地板亲密接触了,头上李白笑得阴阳怪气:“看来梦里别有风光无限呐,可是追上了佳人?”
我坐起来摸摸鼻子脸皮有点热,讪笑道:“还好,就是梦见金子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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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小摊上,我和李白对坐着啃包子喝粥。
李白端起碗吹了吹:“昨个儿你张大爷可真舒服得不得了,我和那个应雪柔兄弟颠颠把你搀到客房,帮你梳洗弄弄整到深夜。把你往床上搁的时候您老也忒厚道,一把把应雪柔搡开,秽物呕了我一身。”
我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差点噎过去,忙灌了两口热粥顺气结果把舌头烫麻了,大着舌头道:“那他,他没事吧?”李白脸贴近几分,皮笑肉不笑:“你倒是心疼他,我那件新袍子找哪个赔去?”我干笑道:“咱俩谁跟谁,你也不是没吐过我一头一脸的,哪还有这些计较。那应雪柔呢?”李白掰着包子慢慢送粥:“他倒真是个好脾气的人,打水洗脸宽衣喂水,伺候你到快天明。”
打水洗脸宽衣喂水?想来我老脸一阵火烧,才刚认识的,就这么麻烦了,却怎好意思?我老着脸再问:“那,然后呢?”李白丢给我一个白眼:“你把人家折腾了一夜还不得补觉去?
说是午时后再来看你。”
我干笑两声,又塞了个包子。
对付完包子和粥我拉着李白就要回客房。李白慢悠悠摸出几文钱递给摊主,斜了我一眼:“还回去做甚?有金子挖?”我腆着脸道:“你不是说应雪柔午时后来看我吗?总不好意思让人家白去一趟,昨晚之事,我还得好好道谢。”
“哦?看来你对他还真上心嘛~~~”李白这小子一旦拖着音来说话谁也受不了,好好一个音被他拖得一波三折九曲十八弯让人发毛。老子听得背脊生凉,一时怔怔回不上话。李白看我的傻样明显很受用,道:“我昨个儿就跟应雪柔说了让他找你就到我府上来。放心吧,能找到你。”
往李白家的路上两旁是勾栏酒馆茶社,胭脂飘香酒旗招展茶香淡淡。二层对着街的楼阁窗台上不少才梳洗的红伶青倌对着楼下搔首弄姿。李白前头走得迤逦歪斜笑得春花灿烂,我后头跟着脑子有点不着调。
于应雪柔,我觉得我自己还真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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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应雪柔来了,换了件湖蓝长衫在门口衣袂飘飘,我忽然觉得他和梦中那个铁公鸡有点像。“傻了?”李白掩着嘴偷笑,表情很欠抽。
我瞪了一眼过去,一转头,应雪柔一直定定看着我。说实话老子看他有点脸热,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能不停抱歉。一路抱歉到饭厅,李白掏掏耳朵:“我耳朵已经长茧了,你要是再抱歉咱们这顿午饭也可以抱歉掉了。”
来李白家没有不喝酒的道理,但这一顿我们都没亮底,只是推杯问盏,敲着杯子唱诗接句,倒也风雅。
李白敲了敲杯沿,点点两个清音:“白丁自不识风月…
', ' ')('…”应雪柔笑着抿口酒:“胡寻清庙乱撞钟。”这编的又是哪出故事?一杯酒推到面前,应雪柔道:“准备罚酒了?”造孽还真造孽!老子在瞎编故事上还真不是他俩对手!刚才编了一个小姐和书生要私奔,奔着奔着李白卡来一句“书生挥袖遁空门”应雪柔接了句“佳人断发伴青灯”,我想娘的奔着俩全奔空门去了我还接个啥?没奈何输了一杯。下一个也夸张,好不容易编到书生中状元回家接娘子一推门应雪柔送了句“可怜白骨伴梁灰”把人家小糟糠给整死了,老子又憋了。
正举起酒杯,忽然门房冲了进来:“李,李大爷,那个,宫里来人找。”
李白眉头一蹙手上筷子点着杯盘:“却是哪个找我?”
门房顺口气:“是,是高公公,门口正等您呢。”
李白斜斜眼:“呿,也是个秽物。”站起身整整衣襟:“你们俩先慢用,我去去就来。”我心里一阵笑娘诶你李太白当宫里是后街头菜场是吧还去去就来,面上应道:“等你回来继续。”应雪柔食指弹弹酒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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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我和应雪柔相对,老子有点坐不住。不知道为什么,老子独和他处着,有点心虚。“那个,应雪柔兄,昨日之事,伯高实在惭愧。”对桌的人眼角瞟了瞟,端起酒杯:“什么都别说,都在酒里了。”老子脸一热,干笑道:“对,都在酒里,在酒里。”
咋地你就没话了呢?!我内心自抽几十记耳光。没话说只是碰杯,不知觉到了晚上,俩人都喝得有点麻。
我大着舌头趴在桌上看着应雪柔:“嘿嘿,应雪柔老弟,我其实一直是个多话的八哥,但每次一看你也不知怎么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面人也趴着,笑了:“看来张兄嫌弃紫某做不得朋友。”我蹭着桌面晃晃脑袋:“不,交你这个朋友,老子没悔的!荣幸!畅快!”不知道是不是我眼又花,三分幽怨的眼神又闪了一下,接着一句话闷了我一雷:“即便紫某不是此世之人,也不悔么?”
不是此世之人?!老子直起身怔怔看着对面的人,也直起身和我对视。
弯起的眼里波光滟涟,嘴角没有起伏。忽而脑海中闪过小陶居那抱琴一笑化其余为飞烟,如惊鸿复掠。
我抓起桌上的手:“我,不悔!”
对座的波光闪得粼粼,老子头又有点晕。
过了半晌我发现我还抓着应雪柔的手,不免尴尬,干笑两声,胡乱又灌了几口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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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靠着窗,撩起帐子,无比惆怅。
昨日进的宫,今早醉成一滩被人抬了回来,昨晚留宿的应雪柔和我一道把他打理一番送上床,过了午时醒了,打发门房请我过来,看着他靠着窗惆怅。
一炷香,都没开口。不自觉老子打个呵欠。李太白什么人老子最清楚,他要是想说话你拿针来也缝不住,他要是不打算开口你宰了他他也不哼一个音给你。
“伯高。”金龟总算开口:“天下无不散筵席,咱们,混账日子算是过到尽头了。”
我被这话给吓了。什么叫混账日子?李小哥你忒能用词了,教你书的先生看来词藻贫乏。“这个,什么叫混账日子啊?”
李白走过来,笑得阴恻恻:“你别跟我说你这段日子过得对得起你吴郡老家那一帮人。”老子嘴角抽抽心有点虚:“这个,年少风流,斗酒拼诗,也不算荒废吧?”李白笑得越发欠抽:“我是担心你曾外祖父虞老在冥府不肯原谅你。”
老子背脊一阵凉,娘的怎么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堂?
李白忽然正了神色,肃然道:“昨日皇上下了文书,我要进宫了。”我哑然,觉得李白虽就现在就站在几尺外忽然就离我远了仿佛几里,嗓子眼里干巴巴蹦出俩字:“恭喜。”
是了,天下无不散筵席,想当初李白意气风发对着我吼“仰天长啸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就该明白蛟龙终非池中物,迟早是要徜徉天际的。只是我又何时能一展抱负?
“伯高,你不会闲着的。”李白微笑盯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低声道:“我不曾忘了你,皇上封你常熟尉,十日后也该去上任了。”说罢走到我面前怀里掏出样裹着绸子的物事,一展,我吸口气,确是上任的印信书函。
“和应雪柔兄,也该告别了。”我一怔,伸向印信的手,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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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翠香阁送来品香帖。李白捏着红底金纹描边的帖子,嗅了嗅:“云袖换了胭脂,没以前的味道雅致。”应雪柔掀掀茶碗盖:“闻香识美人,李兄倒情趣。”我心里偷笑应雪柔兄你是不了解这李太白和云袖的关系,这云袖美人的胭脂香粉一向是李白挑的,这回换了味李白就不太是个滋味了。
李白热情相邀:“那应雪柔兄有没兴趣会会这位美人呢?”
香车宝马,翠香阁好人做足,临上车李白在我胳膊
', ' ')('上拧了一把:“该说的,今晚就找机会说了罢。”我心道多事你急什么,老子是去做官又不是投胎,分别后还是能会一会吃杯酒,嘴上含糊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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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袖的琵琶愈发精湛,一曲《凤凰栖梧》珠玉满堂,歌喉婉转如黄莺出谷乳燕投林,娓娓余音共月光缠绵。
应雪柔从榻上捞过一直随身的琴,笑邀云袖舞上一曲。
泠泠七弦一拨,仿佛山岚掠起惊松涛,飞瀑如银帘高挂冲白燕。纤腰一摆,广抒水袖。一时间回风舞雪伴着疏星淡月,莲步下隐隐云涌,指尖上奕奕生风。
“好舞,好曲!”
李白推过纸笔:“一抒胸臆,不写不快。”
提起毫笔,半就浓墨伴就酒,挥墨伴琴舞,肆意狂放。
泠泠七弦水袖回
丝竹伶歌缨络飞
一曲动惊天上人
清宫月娥慕罗帷
“张兄好笔法!”应雪柔拾起卷纸,回首向我:“这幅字,能否赠与紫某?”眼波流转处,一双眸子弯进我小心坎里,三魂登时去了两魄。娘诶老子要成变态了!云袖旁边袅娜多姿娉亭而立,被她旁边那人一映照,老子觉得她姿色竟减了两分。
“伯高,发什么愣?人家等你回答呢。”李白拍拍我的肩。
“呃,好。”苍天啊,老子真成变态了!
一席酒喝到天明,该说的还是没说。
老子又做了个梦。还是那栈断桥,只是这次我倒站在上次紫衣铁公鸡喝酒的地方。一树梅花缤纷,看得老子有点伤感。
“你回来了吗?”断桥对面紫衣人忽然出现。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我愕然,什么叫回来了?
紫衣人的脸仍不分明,但我觉得他是在笑:“熏风,我帮你留了几坛,都在树下。你,千万记得来喝……”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
娘的搞了半天还是没看见老子。不过听上去这熏风定是好酒,这回怎么说也要捞两口尝鲜。我忙追上去大喊:“你等等!”
我似乎又忘记了,这是断桥……
醒来一睁眼,右眼应雪柔左眼李白一人一边盯着我看。李白嘴角一咧:“这回追上美人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拭拭嘴角,干的,还好:“是美酒,美酒。”
**************
李白收拾着歌本诗书,看看站在门口的我:“你和他说了?”
我摇摇头,:“没,这个急什么?”
李白案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伯高啊,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小子一动眼珠我就知道你想什么。说老实话,你对应雪柔,就没什么特殊感觉吗?”小心肝一抽,被这话戳了一下:“这,这不就同往常一样么……”
“呵,是这样么?”李白站起身来继续整理案几:“伯高啊,你可从来不赠人诗书的。”
老子觉得被雷劈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下午,磨到晚上转到应雪柔房前,抬起手却木了。
说什么?一番告别的话,作揖而别?里面会是什么样的眼神等我呢?
“应雪柔兄,你在吗?”
“请进。”
一推门,灯下人正展幅字卷在看,不正是我昨日写的吗?
“张兄,请过来坐。”应雪柔起身笑道:“有事么?”
“呃,这……”叫我怎么开口?奶奶的张伯高不就是道个别么你磨叽个鬼啊!“那个,我……”
正琢磨该把什么做开场白,一阵风掠了进来,掀起桌上字张直飞向一闸灯火。
接下来的事老子目瞪口呆。一向面相平和的应雪柔脸色大变,满是惊慌,伸手直接笼在灯火上,把字张抓了回来。
“你疯了!”我一把抓过他的手,灯火虽小,还是燎起手上几个红泡:“一纸诗歌而已,不值得你这样!”
“这,是张兄你送我的。”情意深深粼粼似镜湖的一双眸子,桃花似的面颊,娘的老子要是说没个心动怦然老子才真不是人!我捉着眼前人的双肩,细细看着风华之姿,什么离愁别绪现在要是摆出来老子就是畜牲!
我俯首贴上了柔软的唇辗转反侧。我承认,口感很好。长安几个有名的勾栏老子哪个没品过香,都不如现在怀里的这个。
你把应雪柔当成了什么?!我操,张伯高你真是个畜牲!
我一把推开眼波朦胧的应雪柔,径直冲了出去。
**************
鹿景苑的头牌红官人玉良一曲《江南春》红遍长安,现在听来确实不错,只是较起那日在翠香阁的,就有差了。
想到这里我顺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娘的张伯高你好做死了!
“张公子,你没事吧?”玉良柔荑纤纤抚在脸上,冰凉舒服。
我躺在玉良膝上,酒意上来了,闭上眼:“玉良姑娘,
', ' ')('再唱一曲好么?”
隐隐中入了周公的席。我,又做了一个梦。
第二日我晃晃悠悠从鹿景苑出来,歪歪倒倒回了李白的家。
我扶着头,还有点晕。门房见了过来搀了一把:“张公子,您没事吧,扶您回房歇歇?”歇?老子歇了一晚上还歇个什么劲?“应雪柔公子在么?”门房一怔:“在,没出去过。要不扶您去他房里?”
我直起身子:“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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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廊上我杵在应雪柔门前,忽然有点心虚。我昨天去了鹿景苑……回头一想不对老子不就是去了趟勾栏会了次佳人听了场小曲心虚个什么?年少风流,谁没做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朋友作别,再正常不过扭捏做甚!
我抬手叩叩门:“应雪柔兄?我是伯高。”
里面听着有动静,但就是不应门。
再敲,还是不应门。
老子急了,直接推门进去,场面把我下巴下了几寸。
本来装饰着兰草图的墙上多了个黑漩,应雪柔抱着琴正要往里走。
“应雪柔!”我冲上去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这次我很清醒,看清楚了凄然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张兄还记得紫某曾说过自己非是此世中人么?”我怔了怔。
“我已听门房说了李兄入宫和张兄你要去常熟赴任之事。天下无不散筵席,紫某和诸君,终是缘尽了。”秋水眼里苦涩楚楚,眼神看得我仿佛千把刀子在心里扎。“张兄近日来似有事要和紫某说,不也正是此事么?”小小心肝瞬间被扎成了马蜂窝。
被抓着的手挣脱出来,转身发梢扫过鼻尖:“紫某,告辞了。”
什么是梦?为什么会做梦?作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是从来没想过这档子事没见过个脸,巫山云雨也入不了襄王梦。
昨夜的梦里我终于和紫衣铁公鸡站到了一块,他怔怔喊我句“景兄”,我即觉得亲切又有点冒火。管他景兄是谁的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我张旭张伯高!我狠狠把他压在身下堵着红润的唇,疯狂地占有他。梅花下如霞的桃花脸我这回看得真切。
应雪柔。
“不要走。”每每梦里捞不着衣角边的人这回切实抱在怀里,温润如玉。
背对着的脸看不见表情,平和的语气里有了起伏:“你,不悔么?”
我扳过他身子,定定看着他,一湾秋水里覆着蒙蒙的雾。“我张伯高,此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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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癫狂之人,这辈子不是个为官做宰的命。此次赴任,也不知道以后会成个什么样的官。你跟着我,怕是以后会吃苦。”温软的身子轻轻倚我肩头上,呼吸匀和。
“犬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跟了你这么个疯子,我也认命随你天涯走。”嗓子里飘出声音贴着脖子一路滑进耳朵,眼里波光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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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一个细雨蒙蒙的桃花天,虎丘的桃花开得正好。放眼望去一片云蒸霞蔚桃粉云霭。我搂着怀里的人吃吃地笑:“还记得那时你说你不是此世中人时,我还以为自己遇到的原是仙。现在看来你倒更像是妖精了,这么多年还是同一张脸。”
应雪柔闭着眼任我有一下没一下梳弄着头发,淡淡道:“怎么,看得腻了?”
我俯首吻了吻秋水般的眼睛:“哪能呢,只怕我走得太早,你寂寞了。”
怀里人一个激灵反客为主,拉着我歪他身上,低声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哪怕你转了千百次世,也休想丢下我。”
我嘿嘿一笑:“只怕入了畜牲道,你找到也不想认了。”
应雪柔眼里弯处波光粼粼,笑道:“那我也养着你,养得肥了……”低头在我颈子上啃了一口:“再把你给宰来吃。”说罢空出一只手摸过琴,缓拨慢挑,轻吟低唱:
月陵尤存红梅恨
把盏西窗酒尚温
笔走歌飞狂一世
三生石畔再相逢
我抬头看着漫天桃花夹着细雨纷纷,风光正好,春意阑珊。埋进应雪柔怀里静静嗅着他的发香。
我张伯高癫狂一世,有他相伴,也值了。
“应雪柔,你,一定要找到我……”伴着泠泠琴声我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心跳,初春有点寒,我有点困。
“嗯。”
思绪幽幽飘回那年相识一幕,小陶居抱琴一笑的绝代风华,灼灼齐放的三千桃花。
那天天气,不错。
**************
别,别动手!我上有八百老母,下有,呃,下还没有,别杀我,别杀我!
刀口被日头映着一闪,寒光咧咧,眼看就要落到我脖子上。
爹,娘,孩子不孝,就先别过
', ' ')('了……
“等等,我买了!”
刀在离我脖子一寸三分五厘之处,停了。
救星啊救星啊!我一撇头,门口一个紫衣小哥一个壮实小伙,紫衣小哥看着我尤其亲切,真是活菩萨!
紫衣小哥把我抱在怀里,似是十分开心。露着胸肌的小伙在旁边不停絮絮叨叨:“王,这家伙命长得很,还是由着被人宰了再入轮回比较好。”
我恨恨看着他,娘的我娘我老子生我这么大容易么,说宰就宰,你还是人么你?!
紫衣小哥笑道:“我怎么忍心九看着这家伙被人手起刀落?要杀……”摸了摸我的头:“也该我来动手。”
娘的还是要吃我!我扭头往抱着我的手上狠咬一口,上头一声“哎哟”一声吃了痛,手一松我一落地,在街上飞奔。
“王,这王八跑了!”胸肌小伙边追边喊。
废话!不跑等你炖了我补血养气?!我在大街上七冲八撞。
奔到路中间,忽而听到一声马嘶,既而奔雷之声贴着地面席卷了我。
不,不是吧?我壳很软。
在马蹄踏下来的一霎那,我想,早知道不跑了,被他吃了,比被马蹄吃了要好得多。
**************
“少主,你把它拿远点啦!好恶心!”
我扭扭身子,小姑娘懂什么呢,等两天后我做了蛹再过个七八天,那时你还巴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呢!
紫衣小哥笑了笑:“待它成蝶,你倒要爱不释手了。”是极是极,我换了边叶子,继续啃。
本来我一直和兄弟姐妹在一小林子里住着,天天啃着树叶睡着觉。除了偶尔的鸟患威胁生命安全以外,其他都很好。我恨乐观,很满意。
我大哥说咱们好像叫个什么玉带凤蝶,还有人管咱们叫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说咱们好看得很。我当时听了一阵热血,挤了挤旁边的小妹子:“长大了你就是我的祝英台!”
在等大长大的漫长岁月中的某一天,紫衣小哥忽然就出现了,我和小妹子遥遥两相望,他带走了我。刚开始我真挺恨他,但他待我真的很好我也不爱恨谁,我也就乐观了。
他时常一个人陪我坐着看我啃叶子还和我说话,说他想我变成蝴蝶后一定很好看。我决定,等我真破茧了第一个给他看。
没几天我做了蛹,在黑暗里等待再次的光明。
时间过得说快也快,我挤了出来,重见天日。外面,一个人没有。内心有点失落。
我在房间内飞了一周,没有收获。去外面找找吧。
刚飞出窗,蝶翼就再振不动了。一双腥红的眼向我靠近。
是在窗沿上觊觎了我许久的蜘蛛娘子。
待他回来,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我的干尸。希望蜘蛛娘子口下留情,留我个全的。
**************
“我操,校花了不起啊!”
二月十四扛着这一把花了血本的玫瑰兴冲冲去和对我有点暧昧心尖上的美人校花小姐告白。刚到她楼下看见她正傍着个秃脑门啤酒肚的老头亲来腻去。我还以为是她爹八成还是我未来老丈人理所当然极热情恭敬吼了句“伯父好”。结果话音刚落就被校花小姐劈头盖脸一痛臭骂,搞了半天老子还是个碍眼的货色耽误了他们老夫少妻共度佳节。
我嘲笑着校花小姐沦落至此,眼里看着手里一把红心里一阵鸟火烧。
扔了干净!我随手向后一抛。
“可惜了这一束花。”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这声音平和淡淡也谈不上有多磁性却像是有魔力一般楞生生使我扭头向后。
“扔了浪费,送我如何?”紫发紫衣的小哥把玩着花束,浅浅一笑。
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三千桃花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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