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绝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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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长谷川跌进了一个温柔的梦境中。

不是一个,是很多个,长谷川只觉自己在不停的从一个梦境跳转到另外一个梦境,而每一个‘前一个’梦境的内容都变得虚幻而又模糊不清。

面前景色温和的扭曲,惨烈夕阳挂上天际,翠绿树木被火光吞噬。

南端城镇的富商雇佣了一批抛弃了武士精神的浪人赶往北方,似乎是与北端某一个城镇的富商不和,一路上凡是遇到北端富商所管辖的村镇均闯入作恶。

长谷川所出现的地方是尚未被战火波及的某个村庄,村庄平和而又宁静,长谷川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棕色的武士服,依稀在上面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近处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河边打水,远方有穿着武士服的男人坐在树桩上,男人对面还站着一个面飞红霞的姑娘。

长谷川冲过去拉住老人的手臂,想告诉他有一批浪人很快就要到达这里,如果可以的话快点向北跑,带着你所有的亲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老人身上轻易穿过。

话语不能被传达,肢体不能被触碰,长谷川焦急的在原地转圈,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避开即将到来的灾祸。

几秒钟后,又或者是几分钟后,长谷川再一次试着用自己的手指去触碰老人手中的水桶,这才终于发现被排斥的并不是物体而是自己,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自己才是不小心误入这个故事的看客。

“所以说,等到闲下来……后天我就去给你采你想要的花朵。”坐在树桩上穿武士服的男人忸忸怩怩的说。

这声音无比熟悉,长谷川猛然抬头,认真的凝视那具正在背对着自己的身体,那具身体长谷川熟悉得近乎陌生,某一瞬间甚至眼睛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是谁,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

既然你看不到我。长谷川想。那我就打扰了。

那个男人果然是甘露寺,比长谷川平日里蹂躏的那只狐狸要年轻许多,明明是他在调戏姑娘,却弄得像他被那姑娘调戏了一般满脸通红,从头到尾很完美的表现出教科书式的处男表情。

这太难得了,长谷川觉得心里痒痒的,于是席地而坐,就坐在甘露寺的旁边,看他说蹩脚的笑话逗姑娘笑,看他紧张的搓着衣服边缘,看他把自己的刀解下来借给姑娘玩耍,却又不让姑娘碰刀刃。

“这刀上面沾过血,不是女孩子该动的东西。”甘露寺害羞的摸摸鼻子。“我的一个前辈告诉我,女孩子天生就是拿来被呵护的,只有最美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你。”

嚯,这情话说得真顺畅。长谷川不满的从地上站起来,站在甘露寺与那漂亮女孩子的中间。

甘露寺面对女孩子时局促的模样不是第一次见,但甘露寺露出青涩到这种程度的表情还是第一次,长谷川俯下身,几乎与甘露寺鼻尖顶着鼻尖唇贴着唇,把他那专注的目光分毫不差的收入眼底。

那只调皮的狐狸真是坏心眼,居然敢让我看到你对别人露出这幅饱含爱意的眼神。

等我捉住你,我一定要好好调教你,把你按到墙上,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带上隐身的术法,就算小狐狸不愿意也没关系,不是心甘情愿那就强上吧,把你做到站也站不住,只会哭着求饶才行。

有穿同样武士服的男人从远处叫甘露寺的名字,甘露寺只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恋恋不舍的与女孩子告别,小跑到武士身边,边系上刀边对武士抱怨着什么。长谷川忙追上甘露寺的脚步,跟着他在林间小路中穿梭。

甘露寺的速度不慢,长谷川加紧脚程才勉强追上。甘露寺很少走在长谷川前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他身旁或蹲在长谷川肩膀头顶,长谷川极少见的从后面观察他前行的步伐。小武士欢快轻盈的走在长谷川前面的位置,长谷川不远不近的跟,越看越觉得他或大摇大摆或小碎步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玩了……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直到这一刻长谷川才终于笃定这个幻境里活蹦乱跳的那只并不是自己的那只小狐狸,而是甘露寺生前时的模样。这不是单纯的故事或者幻境,这是甘露寺当年的记忆。

长谷川总觉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却又想不起具体的内容,而且明显面前甘露寺的过去对长谷川的吸引力更大一些,长谷川很快把那未知的,似乎很重要的事情抛到脑后。

武士只从一位家主,然而显然甘露寺还只是一个下等武士,每日参加训练,到该巡逻的时候跟随队长去值班,闲暇时偶尔会亲手做些可爱的小玩意送给他喜欢的姑娘,就似乎北镇与南镇之间的争斗对甘露寺毫无影响。

南镇的叛乱由上面派了几队人马去镇压,可是长谷川依旧能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而甘露寺一无所知。

长谷川不再试图更改故事的结局,而是夜以继日的跟在甘露寺身边,看他吃饭,舞刀,看他在换班后坐在树桩上打瞌睡,年轻的甘露寺没那么狡诈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从没有露出狐狸甘露寺偶尔会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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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那种年迈的表情,每日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活着。倒是他睡时的模样从来都没有改变,无论睡前摆出的是一个多么放松的姿势,在他睡熟后他总会蜷在一起,就像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孩子。

也确实是小孩子,长谷川坐在他床边估算他的年龄,发觉他似乎还不到二十岁。

于是在他床边贴着他的身体躺下闭上眼,虽然触碰不到人类甘露寺的身体,但是总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与小狐狸的气息有微妙的不同,大体上确依旧相似,类似于沐浴后肌肤的自然香味,很好闻,长谷川很喜欢。

次日清晨,甘露寺早上不需要值班,他带上干粮和一个用树枝编织的歪歪扭扭的盒子准备进山。长谷川起床后迷迷糊糊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判断出他正准备履行前天的诺言去山里给他喜欢的姑娘采花。

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们都喜欢这种不实用的东西。长谷川打了个哈欠。送花不如送吃的或者用的东西,然而甘露寺却还是选择亲手去采,就像一个坠入情网的普通少年。

呜呜,真好啊,甘露寺桑居然也有这么少女心的时候,下次可以用这件事来取笑他了。长谷川快乐的想。

这是几乎所有下层人都吃不饱饭的年代,猎人以在山里放上捕兽夹、等待有动物会被诱饵吸引上钩,再把动物的肉吃掉、把毛皮卖给富商来为生。甘露寺进山不久后很快发现一只停留在捕兽夹旁边血迹斑斑的白狐狸。

白狐只有三条腿,还有一条被留在了捕兽夹上。那条腿上有着被疯狂撕咬过的痕迹,遍地都是血,看起来就像是白狐为了自由与生命,情愿舍去一条后腿,也要从捕兽夹中挣脱出来。现在它做到了,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它已经爬出了两棵树的距离,只可惜还是失血过多,无力的在地上小幅度抽动呜咽。

看到甘露寺出现,白狐绝望的闭上眼,它的死期已到,但是它似乎还有想回去的地方。

“……顽强的小东西。”甘露寺在它旁边蹲下,伸手摸了摸狐狸的喉咙。那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褪去。

眼看着生命流逝的感觉很不好,虽然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是这场面太残忍,甘露寺想不出这小东西究竟是靠多大的毅力才能亲口把自己的腿咬断。

甘露寺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掰碎喂白狐吃了点,白狐脸上脏兮兮的毛发还拥有着柔软的触感。

“我没有办法救你,也救不了你,也不知道你想去哪里。”甘露寺这样对它说。虽然都说白狐通人性,不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只能喂你吃点东西,我得走了……希望你来世可以好好的。”

成佛要机缘,成妖也要机缘,甘露寺背好包袱,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前行,而长谷川留在了原地。白狐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呼噜声,漆黑的眼中仅剩的那点光芒散去,白狐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原地只留下一具尸体,只有长谷川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开始新生。

生灵因为不甘而死去,却又因为执念而重生,甘露寺看不到他的身后一路追随着已经化为妖类的白狐,长谷川却拥有着阴阳师特殊的眼睛。听说白狐有着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生来可以看透人类生死,长谷川脚步缓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甘露寺在山上采到那不知名的可以用作药材的花朵,又从原路返回,此时太阳刚刚开始偏西,日头正盛,长谷川偏偏感觉到寒意从脚底泛上来,一直堆砌到背脊。

长谷川率先跑回村庄。

南镇的浪人巧妙的避开所有北镇派出去的武士,在村庄警戒最低的时候闯入武士的住处。只有武士才对武士有威胁,而这些浪人都是已经抛弃了武士精神的浪人,所以没有堂堂正正的决斗,南镇浪人用尽了所有卑劣的手段,将村庄里仅剩的三十多名武士一一格杀。

血腥味随风飘出,长谷川捂住嘴,胃里好一阵翻滚。

显然发现内部有问题的不止长谷川一个,但是村庄里已经再也没有能与浪人抗衡的力量,浪人从每一个角落里揪出躲藏的普通人,原本还有人试图反抗,到后来则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长谷川看到了表情愉悦的,正走在回村路上的甘露寺的身影。

甘露寺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疯了般的四处逃窜,她似乎知道这群浪人的最优先目标是有反抗能力的武士而不是普通人,追在她身后的浪人只有两个,长谷川眼睁睁的看着她跑出村,看到穿着武士服的甘露寺后眼睛一亮。

甘露寺看到她后也是一脸开心,还没来得及献宝,立刻被女孩子推了个趔趄,浪人很快追上来,甘露寺拔刀,女孩子借由这个机会成功逃进树林。

一对二,甘露寺又不是什么可以以一当百的武神,很快在刀与刀的搏斗中占了下风。身体被从各种刁钻角度落下来的刀割出或轻或重的伤口,鲜血横流,树枝编就的盒子与里面的新鲜花朵早被踩得稀巴烂,浪人的支援很快便到,右手被不太锋利的刀具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武士刀脱手而出,脊椎被一脚踹断,甘露寺扑跪在地上,下颌被从后面扳住扬起,喉管微凉,吸进到肺子里的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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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混合着血腥味道的空气,而是非常纯粹的血液,鲜红的,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甘露寺下意识的用手去堵,只摸到满手的血。

黑暗比疼痛到达得更早,甘露寺停留在黑暗里,长谷川也停留在黑暗里,长谷川只觉这一刻自己已经不再是故事外的看客,而是甘露寺这具身体的主人,甘露寺的官能都施加到长谷川的身上,他的每一段思维也都真切的反应到长谷川的脑海里。

还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那个利用我绊住浪人的不是她。

我答应过她要送她清晨采到的花。

寒冷与眩晕感同时侵袭包裹这具已经废掉的躯体。

明明已经死掉了,为什么我还可以思考?

原来这就是死去之后的感觉吗?

甘露寺睁开眼。有白色的狐尾一甩而过。

身体已经失去了‘存在’这一个概念,只是念头动了动,甘露寺便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树林中,喜欢的姑娘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几个浪人很快从后面追上她的步伐。

……

哟,小狐妖。长谷川坂昌也提着甘露寺的后颈嗅了嗅。欢迎你来到我的领地,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好歹说声谢谢吧?

谢谢。

……没意思,你真的是狐狸吗?哪有狐狸会乖成这样的。

……

刚成为妖一定很不适应吧?没关系,别忘了自己的执念就成,有执念你就能自己活,没了执念就得靠别人活,先记住这一点,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教你,作为交换,你来陪床吧。

……

诶诶诶别走啊,我开玩笑的,叫我一声前辈就行。对了,我能不能顺便问一句,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的执念是……

长谷川从那具身体中脱离出来,面对面站在甘露寺对面。这个男人翘着嘴角,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然后他伸出手指,摸了摸长谷川的鼻梁。

长谷川看到在那个昏黄的记忆世界里,遍地都是血腥,遍地都是尸体,唯一的活物只有一只白狐站在甘露寺尸体的旁边,又过了很久很久,小狐狸一步一晃的离开了那个由血液构造的地狱,步履蹒跚得就像内里换了另外一个灵魂。

森林里,小狐狸终于拖着步子走到姑娘的身边,姑娘没能成功逃跑,靠坐在树下死不瞑目。小狐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长谷川后知后觉领悟到甘露寺的执念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达成了,在他第一次对他表白的时候,在他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在他第一次把他推倒的时候。

小狐狸的执念不是复仇,不是弄清楚什么真相,只是想找个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谈次恋爱结个婚,长谷川还记得小狐狸时常碎碎念说着想结婚想结婚想在四百岁之前和有着大欧派的妹子结婚,原来还以为这只是小狐狸的玩笑话,还在不停的追问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长谷川握住那只触碰自己鼻梁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那只手温暖而又干燥,带着家的温度。

“等我向家里请个假,我们找个时间去办婚礼吧。”长谷川笑着说。“甘露寺桑准备穿西服还是穿婚纱?又或者我们两个都穿婚纱怎么样?”

下一秒甘露寺的身影砰然消散,长谷川的手掌虚虚握了个空。

不是握了个空,而是握住了什么虽然不大但是很尖锐的东西,刺痛沿着神经迟了半拍才反映到刚睡醒的大脑,长谷川睁开眼,帐篷的入口还敞开着,日光最后一点余晖褪去,长谷川一时间辨别不出身在何方。

“甘露寺桑?我睡着了?”

空荡荡的帐篷里只有长谷川一个人的声音。

倒三角嵌祖母绿项链的温度随着掌心的失温而逐渐冰凉。

长谷川跌跌撞撞的起身,出帐篷,随手用花牌把整个帐篷连带里面的日常用品都封印回去。太阳已然落山,长谷川身无长物站在荒郊野岭,目力所见的地方只有再常见不过的冬日景象,长谷川握紧拳,手里的东西咯得手心生疼。

“甘露寺桑?”

没有回应。

长谷川不死心,把项链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低头结印,阴阳师加速的术法施加在自己身上。身体变得轻盈,五感变得更加敏锐,长谷川挑了一颗附近最高的树,靠阴阳师的能力爬上去站在树顶,夜幕降临,没有万家灯火,没有百鬼夜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长谷川神社的入口早已关闭,方圆几百米内只有长谷川一个人的气息。

“甘露寺桑。”长谷川小声叫他的名字。“别……玩捉迷藏,我眼神没那么好,你知道的,我有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戴隐形眼镜。”

依旧没有回音。

长谷川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还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然而想不起来,大脑中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一片空白,长谷川甚至记不起究竟为什么在今天自己要来到这个地点,更不清楚为什么自家那只笨狐狸会突然离自己而去。

他的执念已经达成了,如果他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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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他必须要吸别人溢出的情绪,这些年来长谷川有自信自己能把这只不贪吃的狐狸喂饱,而且随随便便再找一个饲主的话很难做到从头到尾任凭甘露寺摆布……长谷川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理由离开自己的身边。

以摘下项链的方式。

甘露寺曾经摘下过一次,在刚戴上不久的时候,那时两个人住在某个委托人家里,甘露寺突然想泡温泉,于是长谷川从花牌中召唤出温泉放到隔壁而自己出门去便利店买东西,那时甘露寺顺手摘下项链丢在床上然后到隔壁泡温泉,回来时长谷川只看到床上的项链而没看到甘露寺,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长谷川不知道那时的甘露寺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长谷川只知道从那以后甘露寺便再也没有摘过。

夜里风凉,长谷川在树顶坐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的长谷川终于想起检查一下被施在自己身上的术法痕迹。

敢在阴阳师头上动土的人不多,长谷川平心静气,只在自己身上找到独属于甘露寺幻术的痕迹。

长谷川还记得自己逼甘露寺一遍又一遍承诺的‘绝对不会不辞而别’,妖类虽然大多诡计多端,但自己遇到的那只还算良善,八年来凡是他说过的誓言无一不被履行,所以这次也一样,长谷川笃定他实际上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因为什么原因隐藏了身形躲在暗处,正等待着自己把他接回来。

长谷川嘴角艰难的挑起笑,如释重负……不,是心如止水。

“这次又是什么恶劣的捉迷藏游戏啊甘露寺桑?”长谷川爬下树。“要等着我哦?我很快就会找到你。”

后来长谷川独自一人走过了很多地方。

比如一同住过的山洞,比如欣赏晚樱的桥上,比如除妖的深山。

长谷川超度过妖的南国土豪家现任家主已经换成了当年指着甘露寺尾巴叫狐狸哥哥的那个小男孩,男孩现在已经成长为少年,居然还记得长谷川,长谷川便在他家里借住了一晚,得知他现在已经担当了什么什么重要的职位,做出了怎样怎样的成就,长谷川笑着听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这里也没有发现小狐狸的踪迹,于是第二日一早告辞启程赶往下一个地点。

今年北城的烟火大会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卖的吃食也与以往没什么两样,长谷川买了一大堆甘露寺爱吃的东西,抱着这些东西爬上房顶,总觉得如果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面前的东西便会消失。于是长谷川闭上眼……转身离开,没敢再看这些吃食一眼,所以也没有看到那些食物安好的放在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隐形的东西试图碰它。

长谷川赶在孟兰盆节时又回了一趟中年人的家,只可惜里面已经换了人,问了邻居才知道这家男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搬走了,走的时候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业,他从来都没有领谁回来过,他一个人过得也很好。

长谷川不喜欢人群多的地方,不喜欢借助交通工具,总觉得坐在交通工具上会错过那只善于隐蔽的狐妖,所以这些年这些地方都是长谷川一步一步走过来。长谷川把和小狐狸一同去过的地方几乎都走了个遍,也差不多把整个国家都走了个遍,长谷川总觉得处处都有小狐狸的影子,似乎只要一回头,一转身,就可以瞟到他来不及躲藏的毛茸茸的尾巴。不过长谷川终究还是没有转身回头,只是闭上眼,不运用能力,只用心去感觉,感觉到小狐狸就像从未离开过一般依旧活在自己的生命里。

只是有时长谷川还是会习惯性的自言自语或者提出什么没有营养的问题,直到等待很久也没有听到吐槽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自己的肩膀或者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人回答,长谷川就自问自答,小狐狸在听到自己的废话后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长谷川都一清二楚,于是先傻乎乎的提问,再一脸嫌弃的学着他的模样吐槽,在樱花纷飞的日子里,在人潮涌动的闹市旁,在海浪翻滚的沙滩上,长谷川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哈哈大笑,两个人的日子一个人过,一个人过着两个人的分量。

遇到甘露寺的那年长谷川刚成年,甘露寺陪伴了长谷川八年,而接到长谷川坂昌也那只老狐狸的来信的时候长谷川已经找了甘露寺九年。

九年来长谷川找遍了所有两个人走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处处都是甘露寺的影子,或是小狐狸或是穿武士服的男人或坐或站,长谷川向他们招招手,他们便会立刻消失不见,所以后来长谷川只是远远的站着看。再后来只要看过去那幻影就会消失,长谷川索性连看都不会再看。

长谷川这年三十七,凭借花牌传送的方式接到一厚叠来信,信里啰啰嗦嗦的絮叨着你好久没回来了联系不到你只能联系到跟着你的那个人类,问问你最近好不好,问问人类对你好不好,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把老骨头很想你啊,当年你答应要给我陪床的你都忘了吗,见色忘义那都不是好狐狸等等等等巴拉巴拉好长一封信,长谷川乐呵呵的看完,珍而重之的封藏进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中,然后学着甘露寺的口气学着甘露寺的写字风格回他一篇长长的客套话。

在寄出去的前一刻长谷川又改了主意,把信烧了,另拿一张纸,最中心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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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汪’,下面签上甘露寺的名字,愉快的给长谷川坂寄回去,脑补他看到信后跳脚的表情暗爽。

这些年来长谷川总觉得自己的行事作风和语癖一天比一天更像他,有时不小心照到镜子,那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与他极为相似,长谷川甚至有一种自己就是那个人的错觉。

有些人曾经来到过你的生命里,那么就算有朝一日他已经离开,你的一切都也已经与过去相比变得不同,他在他的生命里烙下过太多太狠的痕迹,就像打在灵魂里的刻印,消不掉也抹不去。

长谷川只有两个地方还没有去过,一个是甘露寺森林一个是长谷川神社,神社里住着妖的可能性不太高,而长谷川坂也寄信来说很久没有和他见过。

这些年长谷川试着接受甘露寺已经离开这个事实,努力重新把两个人的生活变回一个人的样子,但是依旧会下意识的以为他还在自己身边,又或者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前方,等待着自己履行那个“我会追随永远追随甘露寺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承诺。

物以类聚,两个人都是许下承诺就绝对会遵守的人,所以长谷川想,如果自己还可以守着这个承诺的话,那么甘露寺也一定会遵守他所说的那个绝对不会不打招呼就消失的承诺。

而如今,他不在他身边的时间已经远大于他在他身边的时间。如果连他用他整个灵魂去呼唤他,而他依旧没有回来,那么那个会笑,会毒舌,会吐槽,会傲娇的小狐狸大概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长谷川惊异于自己居然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不光接受,长谷川甚至还发现自己已经明确看到了即将要走的那条路正摆在自己眼前。

因为弄丢了长谷川坂珍而重之交到自己手上的小狐狸,长谷川不敢回到甘露寺森林里,所以仅剩的去处只有唯一一个。

家主即位后神社的开放已经变得规律而频繁,长谷川在后山大波斯菊海里躺了一晚,第二天打着喷嚏来到神的面前。长谷川知道神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知道,不过长谷川不想问,一点都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三十五年寿命的阴阳师会活到三十七岁,也不再想知道用多大的代价可以把那只属于自己的小狐狸换回来。

“我要交换。”长谷川的声音无悲无喜。“用我未来所有的,在所有世界线的存在作为交换,换我的灵魂困在从与他相遇开始一直到他离开为止的时间段里。”

直到你消失那么久以后,我才终于迟迟意识到,有你存在过的日子我才真正算是活着,之后的日子都不算。

“你没有交换的资格。”

“没有?”长谷川歪头,只觉得自己的伪装裂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怎么疼,却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不停的溢出。

“一个灵魂只有一次机会。”

神前残留着甘露寺的气息,长谷川跌跌撞撞的出门,循着气息一路找过去,那是甘露寺曾经住过的长谷川的卧房,许多年来无人打扫,却没有丝毫的灰尘,长谷川跌坐在床上,后脑猛然被巨大的幻术袭击,那术法长谷川太过熟悉,长谷川下意识的卸下所有防备,一头栽进那个术法痕迹老旧的幻境里。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极平和的幻境,里面充斥着久违的小狐狸的气息,长谷川眼睁睁的看着对面幻境的另一端出现了另外一个长谷川,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客。

看客不止自己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另外一个穿着棕色的武士服,正抱着双腿坐在那里,留给长谷川一个背影。长谷川忙几步追上去。

长谷川本想说我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你怎么才来到我的梦中,想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想说我还想着你,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盘腿坐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全身上下只有一小块皮肤相触,就像九年前一样。

长谷川看到幻境里的自己那个自己一身花粉还打着喷嚏,他走到神的面前。

“我要交换。用我未来所有的,在所有世界线的存在作为交换,换我的灵魂困在从与他相遇开始一直到他离开为止的时间段里。”

神明笑着摇头。“去吧,这是你第十三次这样对我说。”

时间疯狂倒退,长谷川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自己飞速变回年轻,最后终于回归到二十岁的年纪,满怀着对未来式神的期待,一脚踏入封印之门。

长谷川不安的动了动,身边坐着的男人依旧无悲无喜,于是长谷川也努力安分下来看下去。

一遍一遍的相识,一遍一遍的旅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空白,唯有中间一人一狐的存在无比清晰。一模一样的剧情,一模一样的循环,时间总会到达终点,每到终点来临的时候那个幻境里的长谷川便会站在神的面前,被囚禁的灵魂经由交换的力量回归原点。

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

究竟已经循环过多少次长谷川已经完全记不清,他只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依旧在看着,毫无感情单纯的看着,看小狐狸与长谷川嬉笑怒骂,看小狐狸因长谷川而死去,看长谷川活着小狐狸的寿命,于是他也陪他在这里看了几千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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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梦境的终点,那个穿着武士服的男人发出极轻极绝望的叹息。

而长谷川终于在这声叹息中迟迟醒来。

醒来时正是午夜,周遭黑暗铺天盖地,卧房里针落有声,长谷川摊开身体平躺在床上,绝望的发现自己居然连他的相貌都已经记不太清。他是妖,所以他身无长物,镜头上也留不下他的照片,就连自己的身上都没有留下他生活过的痕迹,除了长谷川的记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类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只散了执念的叫做甘露寺的小狐狸曾经存在。

而现在,除了他眯眼时的眼角,微笑时的唇,望向天空时棱角分明的侧脸,长谷川甚至已经记不住他完整的相貌,只留下七零八碎的回忆,甚至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他。

他的前半生只存活于他的记忆里,后半生只存在于在他的生命里。

在忘记了永生念头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发现小狐狸失踪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决定囚禁于有小狐狸存在的那一段时间的时候他没有哭。

因为他总觉得还有办法,一段人生那么久,他总还可以见到他,恋人也好,陌生人也罢,只要那只能给自己暖手的小狐狸还安然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就不值得哭,至少他还活着。

而现在,长谷川终于亲自证实,那个有些傲娇却又温柔得不行的小狐狸是真的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就像自己也不会再自欺欺人自说自话他有朝一日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长谷川终于在这个失去甘露寺的第九个年头的暗夜里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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