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秋风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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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的天空还在飘着雨,突兀一声长啸划过沉寂。

“青锋!”

武玄眼见那猛隼回环几个圆圈,就朝东径俯冲直下,远远,能听见树丛被一股强大气流带起不正常的呜咽。

“这是……”锐利的眸子猛然闪过一丝惊诧,武玄转身就要往迎仙居跑。

正在这时,瑕妤也来找到他,“武玄武玄,原来你在这里,少主、首辅还有风瞿爷爷正在议事厅等着呢。”

“……”

“咦?跑那么急做什么,少主又不会怪你!”

“刑天就快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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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仙谷,议事厅。

“刑天似乎一夜之间功力大增,青锋探知他所在时,我已能感觉到他的真气流动了。主上,看来那红梅幽瓣的传说是真的!”

风湘陵面色凝重,略一思虑便转向宵明道,“时间紧迫,好在多数教众已平安转移至雨苍山,不过还有些没来得及走的,就麻烦首辅你从西边小路带他们离开。”

宵明点头,也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少主,现在要撤走这么多人,根本来不及啊!”瑕妤有些着慌,忍不住道。

“不,”风湘陵摇头,“来得及,因为刑天的目标只是我,到时候我引开他,你们掩护首辅的队伍离开,一定要保全他们平安。”

“主上不可!”

“少主!”

“主上!”

三人脸色剧变,纷纷出声阻拦,风湘陵却已打定主意,推开门就要出去最后做一番迎敌的准备。

恰在此刻,一阵破空之声蓦然袭过,风湘陵晃身一让,转眼就见门板正中已经钉上一只飞镖,镖头之下雪白的布料微微曳动。

风湘陵心内一惊,赶紧取了展开来。

纯白的丝帕,朱笔写着四个字——

一尺,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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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账的……

管账的,这次……不会再分开了吧……

“不劳龙哥费心。”

冷漠的一句话突然劈过脑海,龙澈然只觉浑身一激灵,猛然坐起来,耳边犹在轰隆隆响着闷雷,原来刚刚是闪电。

不过,之前风湘陵说的最后一句话,确实就是那样了。

然后……

对了,然后呢?

龙澈然这才感觉到自己身子颠来簸去,四下里环视一圈,居然像是在马车上!难道风湘陵那时候假意要抱住他的动作,竟是为了点他昏睡穴,再将他扔出来?

猛一掀开隔帘,龙澈然冲前边的车夫气急大吼,“喂!你这是要把本大爷拖到哪里去?”

“主上吩咐了,随便哪里,有医馆就行。”

医馆?

龙澈然一偏头,肩膀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心里顿时一热,火气也消了大半,干脆不管那许多,径自跃下马车,朝反方向疾飞而去。

后边依稀传来着急呼喊,很快就被淹没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中。

管账的!稍一不注意就被你算计,这次本大爷绝对绝对不会那么轻易饶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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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

松开手上粘了迷药的巾帕,武玄托住风湘陵软软倒下的身子,那最后挣扎着不愿阖上的眼底,显然的焦急与震惊都让他感到难过。

而风湘陵手中含义莫名的那一片雪白,也随风落入雨里,再无人有心顾及。

“快!快带主上离开!”

风瞿赶紧催促着武玄,将瑕妤也一并推出去。

“风瞿爷爷!不是说好一起走的!”

“来不及了!”

风瞿不由分说已经退出数丈,瑕妤惊慌伸手,却只碰到他一片衣角。

狂烈的风鼓起宽大袍袖,飘长的白胡须被吹得散乱,风瞿双手凌空一抓,那从不离身的药袋子宛如瞬间涨大许多,变得通体透明,在他周身撑起金钟罩。

东边不远处的密林,呜咽悲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已经不起那疾驰而来的充满压迫力的气旋,接连好几株巨木咔嚓折断,倒下来,渐起满地雨花。

“武玄!瑕妤!快保护主上离开!”

狂风中,那愈见渺小的身影,发出的呼唤却如大吕黄钟,在雨中辗转回旋。

“风瞿爷爷!”

“风座使!”

“快!快保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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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离开啊!”

“不……”轻微的呓语仿佛从齿缝间拼命挤出来,武玄诧然低头,就见怀中本该彻底失去意识的风湘陵,竟然眉心紧蹙,咬着唇好似马上要冲破桎梏清醒过来一般。

“风瞿……先生……不……”

武玄和瑕妤对视一眼,终于无法迟疑,狠狠转过头,再不看身后。

“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饿了,就要记得吃饭……累了,就要记得休息……老头子永远以你为傲……”

“不!风瞿先生——”

一声撕裂般的呼唤终于彻底冲出阻碍,然而,却已来不及,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在飞速后退,后退……

那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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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璇霓心头一跳,再细听时,却只有浅浅小雨声,除此外,唯有静谧,过分的静谧。

“……”黑火有些犹豫,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浑身突然充盈的黑火真气却告诉他,劲敌就在前方。

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

只是何以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上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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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顿住身形,瑕妤看着手中最后振动几次翅膀、一点点黯淡了光泽的粉蝶,眼泪终于婆娑着落下来。

“风瞿爷爷……风瞿爷爷的气消失了。”

武玄一怔,低头看了眼怀中再次陷入昏迷却仍旧挣扎着要醒来的人,旁边一直跟着他们的驾雾似乎也感觉到不安,正一个劲儿用舌头轻轻舔着风湘陵的脸。

“……”心中暗暗做出决定,武玄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同伴,“瑕妤!”

只消一个呼唤一个点头,长久以来并肩作战的两人已经明了彼此心中的打算。

将风湘陵扶上驾雾,武玄解下自己的披风,系着马鞍,紧紧裹住风湘陵不让他掉下来,瑕妤拍拍驾雾的脸,噙着泪含笑,“好马儿,接下来就看你的啰!加油,我最重要的少主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带他到最最安全的地方去!”

“……”

马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唇,像在说着什么。

武玄凑近些,听清几个字,旋即笑了,退后一步,“主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恕武玄这次无法从命。”

“就是就是,”瑕妤也松开拉着驾雾缰绳的手,对武玄笑笑,“嘻嘻!还好早有预料,下了两倍的药量,否则少主若真醒过来,怕是会大伤脑筋了。”

“……”

扬起手,隔空拍出一道掌风。

驾雾发出悠长嘶鸣,扬蹄疾驰而去。

雨幕如烟,武玄和瑕妤同时背转身,相视而笑。

“笨武玄。”

“什么?”

“尽量再争取一些机会吧。”

“好。”

腾身跃起,二人朝来时的路疾掠回归。

风暴的中心,平静而肃杀,浓浓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雨丝都落不进这个包围,宛如封闭的修罗地狱,往前一步就会被牵走灵魂。

然而,自始至终,武玄和瑕妤面上都平静如初,直到看见那迎面扑来的巨大黑影时,他们才微微笑了,相似的笑,仿佛不约而同想起某些美好的画面。

那个为他们严冬般的生命带进春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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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瑕妤知道你虽然嘴巴不说……但是你的身体本就没好全,又遭遇了那些事,如今已经……已经不能再经历任何的奔波与风险了……瑕妤想要少主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养伤啊……少主……你放心……只要我们能撑过这一劫……待黑火大人和璇霓大人回归……一切都会好转的……”

不——

风湘陵勉力想发出声音,却觉喉咙烧灼得厉害,脑中更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没有丝毫亮光,拼命想要集中意识也办不到。

“少主……瑕妤很快就回来了,这些是瑕妤这几年收集来的各种伤药,虽然不比风瞿爷爷和璇霓大人的好用,但瑕妤还是先将它们放在这个袋子里,少主你要记得啊……唔,虽然瑕妤其实希望少主以后都不要再用伤药了,嘻嘻!”

瑕妤……

想伸出手,身体却仿佛麻痹了,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

力量……力量……快点回来啊!

“主上,迷云散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行解开,若是我们——我们未能及时追上,请您保重自己。”

武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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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也许你忘了吧?你刚到落仙谷的时候曾经无意中看见我另一只眼睛,也是第一个称赞我的眼睛颜色漂亮的人。从那之后,我蒙着它不再是为了躲避那些歧视那些怨恨,而是为了将它留给你一个人看。”

“传说,拥有那种眼睛的人,是被命运诅咒的,是会带来不幸的……我常想,主上您一直遭遇着那么多事,会不会是因为我呢……所以,我也逃离过,却从没有哪个地方,会给我同样的温暖和喜悦。还记得吗?那年你第五次将我抓回来,终于忍不住生气的时候,我就想啊……永远都不离开了吧。”

终于,力量一点点苏醒,湿湿凉凉的感觉从指尖一度延伸到肩膀,然后是脸颊,最后,是眼睛。

“主上……我和瑕妤早已约定好,永远要做你的刀、你的盾,你的眼、和你的手足。回到落仙谷、改善江湖分立的处境,固然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是能守护你平安,才是我们最大的愿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我能和青锋一样拥有一双翅膀,带您逃离眼前这片杀戮的世界……”

抬起唯一不被束缚的那只手,一握。

冰冷的天空,犹在下着小雨。

踉跄着退后两步,武玄强用青锋剑支撑着身子,方才不至于倒下,而在另一边,瑕妤也已濒临极限,粉色裙衫沾满猩红的颜色,最重的一处伤在右臂,手下却仍死死用力,花铃叮叮当当环绕身侧,没有一刻落地。

“哼!”刑天看着他们溢满仇恨的眼睛,分明绝不服输的表情,嘲讽一笑,“看在你们忠心护主勇气可嘉的份儿上,本座就破例一回留你们全尸。”

如此边说着边大步走至近前,扬起手中炽红的巨剑。

说时迟那时快,武玄和瑕妤宛如事先约好了一般,竟同时一跃而起,刑天没料到他们尚有余力反抗,而且武玄速度极快,转眼竟已逼至身前,刑天神色一凛,剑刃一横就要刺向他,只听耳边猛然叮铃铃作响,两团急速旋转着的影子已经直朝双目剜来。

身形未动,刑天狠狠劈出一掌,顺势后退,却终究不及躲闪,面上已然能感到劲风扫过。

武玄和瑕妤被刑天那蕴了全力的一掌击中,只觉浑身一麻,身子腾空而起,撞断了八九根树枝,直直摔在地上。

“咳咳……咳……”勉力撑起身,武玄看向刑天所在的方位,微露喜色的脸突地煞白一片。

本以为刚刚豁出去的一拼,至少也能刺瞎刑天双眼,却完全没料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般状况。

白莹直挺挺躺在刑天脚边,胸前被穿出一条深壑,手中死死抓着一只花铃,而另一只在地上滚了几滚,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看来是该让你们好好明白明白,激怒本座会有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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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玄……瑕妤……风瞿先生……”

从马上重重摔下,风湘陵接连几个翻身,抬头看见驾雾躺在地上,雪白的鬃毛被雨水浸湿,染上脏污的颜色,四肢仍旧不停颤动着,似乎勉力要站起来。

驾雾,对不起,可我决不能就这样自己逃生,我必须回去。

将武玄留给他的披风给驾雾盖上,刚刚情急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量,这穴道怕是要几个时辰才能自解了,但愿到时候,他还有机会能看到它平安。

再不犹豫,风湘陵旋身离去。

在他背后,足尖点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蜿蜒血迹,交错着马蹄坑洼,却很快就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淡了,模糊了,徒留一带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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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逐渐靠近落仙谷,但龙澈然心头的紧张和不安却反而更加强烈。

某种强大而浊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龙澈然只觉得,这味道很熟悉,绝对不会错。

管账的?!

“谁在那!”

迎面扫来一股风劲,龙澈然连退数步,定神看去。双方打了个照面,顿时都有些讶异。

“龙澈然小子,怎么是你?”

璇霓垂下红伞,只见对方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眼中焦急悔恨恐惧彷徨各种情绪缠绕不定,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璇霓前辈,就你一个人吗?管账的呢?独眼鹰和小姑娘他们呢?还有白胡子老头和黑火前辈呢?”龙澈然一股脑儿全问了个遍,现在的他急得方寸大乱,只晓得能多找到一个人,或许风湘陵就多一分希望。

“疯子和我一起,我们也正在找……”璇霓左右一看,没瞧见黑火身影,却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唤。

“变态!变态!快来,找到了——”

身侧一阵劲风刮过,龙澈然已然冲着声音来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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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湘陵一步步踏在积水上,在他不远处那漆黑的轮廓也一点点逐渐清晰。

直到,扑鼻而来浓重的血腥气味,已近在咫尺。

“刑天。”

纵然从未真正与这个人正面交过手,但风湘陵却准确无误道出了他的名字。

玄衣裹身、黑巾蒙面、眼下刀疤印……这是神弈告诉他的;而右手中那凌厉剑锋,幽幽闪烁着赤金光芒,剑刃上犹在往下滴着的血,可能是风瞿,可能是武玄,也可能是瑕妤。

三年前,这个人的诡计害死了风过耳,将落仙谷一夕染红。

三年后,同样是这个人的阴谋,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那些事化为乌有。

“聪明,不愧是本座看中的对手!”刑天扬声笑道,声如洪钟,鼓荡周遭空气,雨珠都仿佛凝住了,罡风穿梭,万籁俱寂,却分明有一种怪声正噼啪炸响。

刑天的眼睛已经涌上血红。

他手中那剑,亦是。

炽热的,仿佛刚刚从熔炉中铸造出来的巨剑,宽刃阔柄,浑身都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气旋,饥饿猛兽一般朝着风湘陵席卷而去。

仿佛在叫嚣着、渴望着,最强大的灵魂和最纯粹的力量。

现在,它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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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澈然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当猛一眼瞧见那二人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时,他真的庆幸找到的不是风湘陵,可是,若连风湘陵亲密的战将都伤重至此,那风湘陵独自一人……

简直不敢往下想,龙澈然跟着璇霓上前查探武玄和瑕妤的伤势。

“变态,怎么样?”

璇霓只稍稍看一眼,便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葫芦,倒了两粒乌润的药丸给二人服下,“胸口正中那一掌有些麻烦……不过还好来得及时,暂时应不会有性命之虞。”想了想,又道,“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刑天怎会突然就停手了?”

“……”

黑火想不出个所以然,龙澈然却一门心思牵挂风湘陵安危,听见武玄瑕妤没有大碍时就已经忍不住急着要先去找他。

“什么人?”

眼光一闪,龙澈然正待转身,却猛然捕捉到一个深灰色的影子,在雨幕中有些看不清,但分明是个人形,而且身量纤细,似是女子。

璇霓和黑火亦同时看过去。

只见那人不躲也不闪,仅仅一味朝某个方向时进时停,如此含义明确的举动登时让三人脑中灵光乍现。

“是她将武玄瑕妤从刑天手下救走的!”璇霓眼神一亮,“这就意味着,她应知道刑天的去向,或许也——”

“管账的!”

龙澈然疾唤一声,率先追上那人,璇霓对黑火道,“武玄瑕妤不能再淋雨了,你且在此替他们撑起气罩,我先过去,若是风湘陵有什么不妥也可缓得一缓。”

还未等黑火答应,璇霓衣带当风,已经飞出数丈之远。

“疯子,我留下标记,你好了一定要尽快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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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都是剑光幻化出的冷芒精电,寒厉似天边钩月,但与赤红血剑四射出的灼灼火星交缠在一起,却微弱得彷如秋萤之光。

龙澈然疾驰的脚步一瞬间被钉在原地,那些朝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的、岩浆一般滚热的气浪仿佛能让皮肤都烧起来,可他却丝毫未觉,只是望着前方,眼底排山倒海都是恐惧。

只因为,在那风中残烛般零星摇曳的冷芒背后,他看见了一张冠绝天下的容颜,明月都为之失色、战栗的容颜——

杀气已突破风湘陵的护体罡气,直击心脏!

来不及了!

罡风怒吼,林雨哀鸣。

处于狂涛中心的两个人,浑身真气贯注交汇,形成一股巨大龙卷,长啸着猛烈摆动尾翼,激荡起四周落叶败枝、细雨沙石,抗拒着任何一个企图向正中突破的力量。

“可恶!这是什么怪力!”黑火眼看着自己刚刚蕴了十成功力的一掌竟然只劈开一条臂长裂口就被生生扯断,更可恶的是那风暴宛如贪婪的无底洞,吸收他的力量又反弹回来,三人要突入竟是愈发难上加难。

“管账的!管账的!”龙澈然急得阵脚大乱,不停呼唤着风湘陵,怒风卷起的沙尘将他的视线都遮蔽住。

然刚刚最后一眼,最后看到的那幕场景,已足够龙澈然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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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账的,出来!你给本大爷出来啊!”完全地无计可施,龙澈然嗓子都喊哑了,怎奈手下猛力捶打也罢,和身疾撞也罢,那铜墙铁壁般坚硬的风障都不肯替他让出一条哪怕是最狭窄的通道。

“……”璇霓手指紧紧掐住腕上锦囊,妖冶凤目头一回泄露出他是如何心神俱乱。

那剑,怕就是传说中的……

“弹——琴——的!”龙澈然猛然大吼一声,前方迷雾仿佛突然之间散去一半,那飞沙走石的力量也霎时洞开一个缺口。

然而,太迟了。

刑天黑幕一般笼在熊熊火焰中的身影依然裹卷着霸道,罡气回转丝毫不见削弱——那消失的一半力量,属于站在他对面的人。

当赤红的烙铁从风湘陵胸膛穿透而出时,龙澈然正被一股蛮力带倒,地上细碎尖利的石子仿佛扎进了心脏。

这一刻,是即将失去整个世界的预兆,再感觉不到疼。

“风湘陵!”璇霓大骇,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前去,刑天眼一斜,手臂微抖,一股刀刃般尖锐的厉风疾向他袭到。

蓦然一双手臂斜刺里伸来,护住璇霓。

“疯子!小心!”

眼见刑天又要发力,璇霓惊呼提醒,黑火却想也未想,左手一转将他拉至身后,右掌一招黑火轮,运足内力,迎着风暴猛然拍过去。

只听轰的一声,刑天嘴角噙着冷笑,纹丝不动,黑火却连退了数步,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哼……还算有两下子!”强抑下喉间腥甜,黑火抹一把嘴角,几大步上前,被璇霓从后拉住。

“不可,他现在太过厉害!若不能让那剑脱手,别说风湘陵了,只怕我们几个都得葬身在此。”经过刚刚的事,纵使璇霓仍旧心急如焚,也总算能冷静下来分析了。

“那剑?”黑火听他如此说,也定神看去,先前未曾注意,现下仔细一瞧,顿时面色剧变。

原来,红梅幽瓣背后藏着的,居然是它!

武林中被歌颂、被诅咒、被寻觅、被尘封了百年的神话——

魔剑,血河!

“难道就让本大爷眼睁睁看着管账的送命……”龙澈然站起来,眼眶通红,脸上尽是狂乱之色,“办不到,绝对办不到!就算是死,本大爷也要陪他一起!”

“龙澈然,你疯了——”璇霓横身上前就要拦他,却反被龙澈然大力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方才站住。

此时此刻,他眼中唯一能映出的,就是那张苍白的脸。

清丽,微笑,从容,即使现在龙澈然仍旧无法从那张脸上看进那个人的内心,也依然割舍不掉、为之疯狂的那张脸。

然而,直到此刻,风湘陵始终没有看过龙澈然一眼。

一眼都没有。

纵使风暴不那么大了,距离不那么远了,他听见他的呼唤,听见他的祈求,听见他生死与共的誓言……

也仍旧,没有望过去一眼。

只是笑着,笑着。

在这生死关头,微微勾起唇角,悠悠轻云般笑着,烟火一样的赤芒倒映在他眸中,流光闪耀,灿亮如晨星。

“刑天,你当真以为,自己胜了吗?”

双手沾满从身体里汩汩涌出的温热血液,顺着那灼烫的剑身一点点上移,一寸,两寸,三寸……

刑天对上风湘陵那双深邃明亮的眼,顿时心下一凛,“原来你的眼睛已经复明!看来倒是本座小看你了!”

手下发力,狠狠又将巨剑向前猛一推进。

“管账的——!”

“风湘陵!”

血腥的味道愈发浓郁,隐隐还有种骨肉烧焦的气息。

刑天看着风湘陵唇角蜿蜒而下的丝丝鲜红,笑得残忍,“怎么样?亲身体验魔剑血河的滋味,感觉如何?”

“呵……”风湘陵笑了,“不怎么样,一把……烂铁而已。”

“是吗?”刑天靠近他,眯起眼,宛如蛊惑般压低声音道,“可偏偏还没有人,能从这烂铁底下活着站起来。”

风瞿先生……武玄……瑕妤……

风湘陵心中剧恸,微微扬起头,仍旧是笑,可说话的声音却突然变得飘渺,“正好……本魔君也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这个……埋葬了他所有美好回忆的,最终的归宿……

落仙谷……

刑天猛地睁大眼。

风湘陵握剑的手终于不再上移,停止,在一尺之处。

突然,狂风自地面席卷而起,围绕着风湘陵身体旋转而上,冲向天空,霎时将四周灼热的气流尽皆冲散。

龙澈然等人毫无准备,立时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力量击退数步。

仿佛钩月冲出了淡云,骤然间光华大放,风云电芒中现出一道冷月般的人影,周身似笼着一层流动的月晕,惊鸿一闪,隐没不见。

“管账的!”

龙澈然大喊一声,刚往前一步,竟又找不着借力,身子一轻,直直撞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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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干。

“风卷云残?!”

璇霓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看时浑身一震,不禁失声叫出来,“风湘陵!快住手!你会死的啊!”

强大的劲气掀翻了四周草叶花木,雨珠尘埃无不卷集环绕。风湘陵衣袂如舞,长发翩飞,黑曜石一样幽深的眼睛射出了精光,视线紧紧锁着手中那不住发出呜咽嘶吼的巨剑,无形的杀气一圈圈放大,三丈内全在他意志掌控之中。

突然一阵轰天巨响,热浪一般的气流冲卷着从中心四散开来,宛如飞龙在天最后数声长嘶,释放出云谲波诡的强大怨念。

龙澈然只觉心脏仿佛被剜掉一半,兀地一阵剧痛,竟怔然呆立原地,迎面对着那横切过来的气浪,一动不动发愣。

“你小子在干什么!”

黑火猛然扯过他,与璇霓二人合力撑起壁障,只听又是几声响雷似的轰鸣,天地霎时笼入一片灰白,万籁俱寂。

浓雾散去,风静,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

干燥的地面,漾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斑痕,湿湿的,晕开。

血河静静躺在地上,一把烂铁,难以想象它曾经释放出那么强悍卓绝的力量,这武林中长达百年的传奇,如今终于,身殁魂归,寿终正寝。

风湘陵冷冷看着刑天。

那状若癫狂捧着手中两截断剑的男人。

“怎么可能!我的功力……我的功力……”

这一刻,风湘陵突然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被黑暗侵蚀了内心,扭曲了意念,最终被欲望俘虏了的,可怜人。

“呵……”

身子一松,软软向后倒下。

蓦地有一双手拥过来,将风湘陵牢牢抱住,“说好了终生相守,永不分开,你想就这样抛了本大爷不管了?”

终生相守?我何曾说过……是你自己偷偷说的吧。

风湘陵吃力眨了眨眼,想笑一笑,也想抬手,却连指尖都动不了分毫。

仿佛感受到他的愿望,一只宽厚的大掌握过来,掌心湿冷一片,“说好了,只为本大爷一人而活,你就这样背了诺言,千金也不要了?”

从今后……只为你一人而活……千金一诺……

这句确实是说过的,风湘陵想,不过“千金也不要了”?会这样说话的人,是他吧……是龙澈然吧……即使睁不开眼,也可以想象他的样子。

如今……

仍能被他这样抱在怀里,真的……很温暖呵……

“弹琴……的?”

龙澈然呐呐唤一声,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璇霓只觉心尖上都结了冰,勉力维持镇定,迅速点中风湘陵身上几处大穴,掏出一粒深绿色丹丸喂他服下,略有些颤抖的手探一探风湘陵鼻息,已经微弱得几不可察。璇霓紧紧皱起眉,握住风湘陵另一只手,俯身在他耳边轻道,“湘儿,坚持下去。”

黑火见他如此,立时知道不好,盛怒之下就朝刑天狠狠劈出一掌,“混蛋!本座送你去见阎王!”

璇霓心内一惊,转头看去,正见刑天拉下面罩,将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不行——!”

黑火见璇霓竟横身要挡,骇然之下只来得及收回五成内力,然另外五成还是生生挨上了璇霓胸膛。

“变态!你居然拦着我?还是为这个天杀的恶棍?!”

黑火几乎要暴走,璇霓轻咳数声,强压下肺部灼痛,稍作调息,也不朝他解释,转过身看向刑天,对方此刻面容大敞,密密麻麻狭长扭曲的疤痕将他整张脸拉扯得狰狞可怖,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是诡异非常。

“现在,风湘陵的命运掌握在本座手中了!哈哈哈……”

抱着腿缩在门边,龙澈然视线穿过院子里纷纷扬扬的小雨,依稀落在一朵半开的菊花上。

这雨已经连续下了好些天,从初时的狂暴肆虐到如今的细密温和,打落了不知多少盛放的美丽,又催生了不知多少含苞的希望。

黑火从长廊上过来时,就看到龙澈然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眉摇了摇头,径自绕过他,抬起的手在触及门扉时顿了顿,刻意放轻了力道。

“进来吧……”

璇霓的声音含着明显的疲惫和忧伤,龙澈然心一揪,将头深深埋进双膝内,手臂抱得更紧,再紧一些,想着也许这样就能阻止自己站起来冲进那扇门内。

“瑕妤……武玄……”

“……还好……”

“但……风瞿……”

“……死……”

龙澈然恍惚听见几个人名,然后就是最后那淡淡飘渺的一个字,顿时宛如天塌地陷般,大脑一白,再有意识时已经跪在风湘陵床前。

紧紧闭着的眼,苍白透明的脸庞,几乎察觉不到起伏的胸膛,静静搁在身侧不堪一握的手腕,还有床头架子边那盆猩红刺目的血水。

眼泪就这么抑制不住落了下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现在就是想哭,“管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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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账的……”

“龙澈然……”璇霓看不过去,伸手要扶起他,龙澈然却根本不依,竟就那么跪着转过来,拉住璇霓的手,“前辈,前辈,你能救管账的吧?求求你救他!救他……”

面对龙澈然如此低声下气什么面子尊严都不顾的乞求,璇霓却只能沉默,不是绝情绝心,而是根本无法说出保证的话语,他保证不了,“……龙澈然,先起来,你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要是被风湘陵看到,又该嫌弃你了。”

“嫌弃就嫌弃吧,只要他能活着,”龙澈然恍惚一笑,“只要他能活着,就算要本大爷再不跟他见面,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眼中闪过深沉的痛楚,璇霓摇了摇头,挣开他的手,走出门去。

龙澈然颓然坐下来,失了神的双眼追着璇霓背影,愣愣绕过一圈重又缓缓落回风湘陵身上,半晌,再无动作。

黑火咬了咬牙,也反身出了门。

“……”

“你刚刚都听到了吧,龙澈然说只要风湘陵不死,他什么都愿意。”

“……”

“当初我告诉风湘陵千日黄泉之下还藏有同命蛊时,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叫我无论如何顺其自然……呵,我知他是想保全龙澈然。”

“变态……”

“哈!我堂堂绯花修罗凭什么要听一个任性妄为后生晚辈的话!这一次我偏就要逆天而行!”

“……”

“风湘陵命悬一线已经无法再等普渡花长成,只能以其花蕾为引将刑天身上的同命换给龙澈然,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么做万一还是救不了风湘陵,龙澈然也会——”

“我管不了那么多!刚刚你都看到了,刑天已经神志不清,一发起疯就来会拼命自残,就算把他栓起来他也有办法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说不定哪一时就魂归西天!更何况现在风湘陵的伤已经受他影响,治疗了又恶化,再治疗再恶化,仅仅是这一日的光景就进出了好几趟鬼门关!你要我怎么办!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变态,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疯子,就一句话!要么帮我,要么滚一边去,总之我心意已决!”

“你——”

“黑火前辈。”

门扉后,龙澈然走出来,微微笑了。

管账的你可真是傻子,本大爷哪里需要你保护?逆天而行?为了你,就算要本大爷化身成魔,也心甘情愿啊!

“璇霓前辈,无论多凶险的事,本大爷都愿意尝试!嘿嘿,黑火前辈你别瞪眼,其实本大爷倒觉得,同命这东西跟我和管账的真是很相配呢!”

不是么,管账的,这样一来,你就再也逃不掉了,因为连上天都在为本大爷作证——

同生共死,同甘共苦,你的一切我终于可以承受可以分担。此生同命,真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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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渐渐有了丝光亮。

龙澈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长,持续了两天?三天?抑或更久?只依稀记得,梦里,有个很漂亮的人,对他笑着,温柔而美丽,但却……不真实。

是啊,梦中的人,怎么会是真的呢?

抓了抓头发,龙澈然暗骂自己痴傻,迅速下床穿好衣物,踹开大门就跑出去。

“哈哈!早晨了啊!”

舒展开胳膊肩背,龙澈然活力充沛满院子乱窜,正跟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上,将他满篮子新摘的菊花掀翻了,纷纷扬扬落地。

一层嫩黄的颜色。

龙澈然看着那些明亮的花儿,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突然就怔住了。

“龙澈然?”璇霓本想责怪他莽撞,却猛一抬头见他两只通红的眼已经肿得跟核桃一般,却仍是抑制不住再次泛起晶莹,直到终于装不下太过沉重的悲伤,蹒跚滴落。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那天,也是从一片混沌中醒转,满怀希望等来的却是——

同命蛊没有转移成功,刑天狂血攻心自裁身亡……风湘陵……终是救不回了……终是,就那么丢下了他一个人,陷入永恒的沉睡。

“龙澈然,还记得你还欠着我的条件吗?现在我就跟你兑现,这也是风湘陵最后希望我转达的……”

“好好活下去,还有——”

“学着忘记。”

学着……忘记。

天空终于完全放晴。

幽静的落仙谷,山林卷起层层舒爽微凉的风,沾染了雨后清新的气息,抚开留仙小筑的紫漆窗棂。

然后,穿过葱绿的篱笆,菊黄的院落,还有半阖着吱呀轻晃的门扉,渐渐温柔了。

温柔了那一份难以言明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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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了这狭窄凄美的小小天地,也温柔了那些漂浮在空气中低声呜咽的旧梦红尘。

曾经欺骗过,疏远过,嬉笑过,哭泣过的痕迹。

曾经追逐过,相爱过,毁灭过,重生过的证据。

从那之后,似乎都不会再有了,今生不会,以后不会,只待来世将破镜拼凑回来,重新演绎一遍,那些记忆……

可是又为何——冰冷精致的香炉,整齐折叠的衾被,以及空无一人的罗纱浅帐,还都保持着从始至终那份优雅的真实感?

就好像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再回来,推开被擦拭得干净的大门,素手焚香,垂眸浅笑,然后,十指徘徊,奏那一曲风熏香暖的歌……

然而,好像仍旧只是好像。

小屋里被雨后阳光映照得明亮的地方没有人在,而那一角幽暗的阴影中,唯有桌案无声无息地静默着,笔尖凝固了砚台,随时间结了痂,落了疮。

一张小纸条被轻风掀起一角,微微泛着枯黄,上面依稀写着两行字。

压着它的古琴,通体晶莹,冰色七弦幽幽闪烁流彩。

阳光缓慢移动。

风染了温暖,过却无痕,小小的院落安静了,熟睡。

只剩下琴身之上那两行,主人留下的隽雅刻痕,一字连一词,一词接一句,蜿蜒流丽,缕缕如歌。

只剩下浮生半日相思起,上阕追忆下阕离。

只剩下……这缠绵不绝的故事,回音悱恻的尾声,将断未断,终言尽——

曾记想,落仙别苑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梅墙,不辨花丛哪辨香?

经过往,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琴堕音绝梦一场。

琴堕音绝梦一场……

初晓,窗前透出丝丝缕缕微弱的光线。

草庐含雾,悄无人息。

太阳就在寂静中一点点升起来,照上屋前唯一一座小木桥,桥下涓涓流水发出叮咚细声,宛如孩童娇俏的笑,浮云淡影偶尔投映在桥上,微微摇曳着走远。

龙澈然坐在桥边石凳上,从夜露盼到晨风,看自己亲手建起来的山间小筑在浅雾中睁开朦胧的眼,这情景,会令他想起某个人的睡颜,慵懒而美丽。

七年。

人常说,七年之痒,连岁月都会泛起涟漪。

可龙澈然却不知,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兑现跟风湘陵的那个诺言——忘记。

忘记……

洛阳牡丹,建业荷露。

忘记……

翠华深渊雨桥之上,他回眸一笑,那和风微摆的悠扬紫衣。

忘记……

月影繁星,酒液划落下颌,流过他唇角的妩媚。

忘记……

他说爱他时,那深邃温柔的眼神。

忘记……

却哪知,要忘记的事情太多太多,顾不上先忘记哪一桩,结果到头来,不仅一件都没能忘掉,反而因着时间一一数落,一一在脑海深刻如新。

“管账的,又是清明了,”龙澈然抱着怀音,温存地轻轻拍一拍,然后站起来,“还是老规矩,唔……这回轮到本大爷先陪你去看你爹他们,然后你再陪本大爷去看师父和碎痕先生。”

跟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当龙澈然捧着一大束菊花来到刘协坟前时,已经有同样一束被放在中间,含着露珠,刚摘下来不久。

“怎么可能?又比本大爷早!看来明年得半夜就过来了……”

龙澈然嘴里嘀咕,将手中花束端端正正摆好,与已有的那束并排靠着,然后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管账的他爹,我跟管账的又来看你了!”

龙澈然笑笑,轻抚着怀中琴身,触手温润,冰冰凉凉,像那个人指尖的肌肤。

“嘿嘿,往年总是重复些老话,本大爷也早就腻味了,今年总算可以换换话题!管账的他爹,告诉你啊,你那‘不务正业’的小儿子总算成了器,如今官儿当得比曹老头还高了!哈哈,本大爷上次去看他,虽然还是一副不讨喜的样子,不过人倒是开朗了许多!”

想了想,又皱眉,“本大爷就是有点不明白,官场那么累人的地方,管账的都呆不下去,那小子竟然还干出一番成就来!也许这就叫人各有志?”

“算了,不管他!只要别再老让管账的操心就行!”摇头,龙澈然撇了撇嘴,“对了,管账的他爹,小鬼头兄弟俩在那户人家过得挺好,尤其明旋那小子现在比他哥哥还精了,上个学堂能把夫子都耍得团团转,真不愧是本大爷教出来的好徒弟……”

“还有啊……江陵换太守了,是阴沉脸的亲自指派的,本大爷专门去考察过,人还不错,就是太木了,跟他开玩笑居然还敢面无表情,就像那谁……那谁……哦对了!小明!嘿嘿!说起来本大爷今年还去过一趟雨苍山,那里现在可繁华呢,跟盛京洛阳没得差!管账的,你眼光真不赖,小明还算是个人才啊!”

“落仙谷也是,独眼鹰和小姑娘,还有璇霓前辈、黑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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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现在都住在那里,虽然本大爷也不常看见他们,据说是到处云游去了。啧啧啧,连独眼鹰都这般潇洒,本大爷自然也不能认输,论会玩儿谁比得上本大爷?管账的你说是吧……”

“哦对了,还有仙女姑娘!她现在带着凝菁寒镜,跟男人婆去了熏风午原,还有师兄也在那儿,他们现在可真是受欢迎,啊啊啊,怎么办?本大爷的风头都被抢光光了……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婆最后到底又从了军,论根源还得怪你这管账的,当初干嘛要给她机会……唉!也罢,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咦?这话怎么好像已经说过了?”

何止是这一句话,龙澈然没有意识到,七年了,有些话是新的,大多数话却始终旧着,甚至有一些,他已经重复说了七遍。

而且,每一遍,说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要说给刘协听还是要说给另一个人听。

“唉……”站起身,龙澈然又对着墓碑规规矩矩鞠了一躬,“管账的他爹,本大爷这就走了,还要陪管账的去看看小师叔、管账的他亲爹和白胡子老头……”

“那……你多保重。”

说罢转身,下山。

“管账的,你是想先去看小师叔还是你亲爹?”

“……”

“去看小师叔吧,本大爷去年答应他,要是有了我们自己的家,就要第一个告诉他的……呃,好吧,虽然现在变成第二个了……”

“……”

“啊!糟糕!刚刚忘记跟你爹说了!怎么办!”

“……”

“所以,小师叔,是你在天显灵,故意让本大爷犯迷糊,非得要第一个知道的对不对?”

“……”

“算了,晚点再过来一趟吧!”

“……”

“咦,这是什么?啊……下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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