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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旋拼命跑着,可就算再怎么努力,眼泪仍旧不住往下掉,袖子都抹湿了,也没办法停下来。漆黑的夜色,幽暗的密林,等明旋终于累得扑倒在地时,那些憋屈的情绪终于崩溃而出,索性就将头埋在手臂里呜咽。
“爱哭鬼,别再哭啦!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别以为这东西就抵得上我落仙谷千余枉死人命,更何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你不会没听过吧?”
话一出口,风湘陵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神弈深深凝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浅笑如清风,“我懂,湘儿……你之需,我之愿,既然是真心情愿,那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种下仇恨的是我,承担后果的自然也该是我,你要取我性命,我绝无二话,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说——”
风湘陵不由绷紧了身子,潜意识里似乎有些害怕听到下面的话。
“湘儿,你现下正谋划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必然与当年之事有关,也一定会牵扯上流影门。”
浑身一松,风湘陵反笑讥讽,“怎么?牵扯到流影门所以你要出面阻止了?”
“湘儿!”神弈眼神沉了沉,面色居然大为严肃,“那件事并不仅仅是我们两人的旧日恩怨,你若执意针对流影门,不管最后谁胜谁败,吃亏最大的都只会是你!”
风湘陵盯着语气激动的男人,沉默不语。
心中痛苦难言,神弈却仍旧只能咽下所有叹息,淡淡道,“总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湘儿,刚刚的那句话,我不望你能字字奉行,只求听进一言半语,以后……你定会有明白的一天。”
反手抽剑,将剑柄递给风湘陵,冰刃如霜,丝丝寒意缓缓弥散在二人之间。
神弈一笑坦淡,“湘儿,动手吧。”
“……你似乎知道得很清楚。”风湘陵凝视柄端剑穗,眸光微微闪烁,神弈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他好像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那么,幕后之人也该水落石出了?”
“这……暂时只有一点线索,我正要着手……”突然全身大震,神弈不可置信地盯住风湘陵,刚刚一直避免与他眼神接触,是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倾泻满腔情愫,徒惹风湘陵嫌恶,这下却真真正正与他视线相接。
那双平静时浩若烟海,专注时轻波朗月的熟悉眼眸。
就算此刻只是幽幽淡淡,仿佛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神弈也感觉难以言喻的激动,“湘儿,你刚刚说‘幕后之人’,难道……”
“我何时说过,不再怀疑你了?只是那幕后人的存在如此明显,你当本魔君还是三岁小儿看不出么?”
“我……”惊喜来得太快,神弈倒有些失了冷静,此刻听风湘陵说话,虽然是要抹杀自己小小的希望,但那双凝视中熟悉的深紫瞳眸,已显然找不出太多仇恨——
当年最后相见的时刻,最后那一眼里宛似毁天灭地几乎让他心痛致死的仇恨,已经再寻不到分毫。
风湘陵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如何知道的,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只觉得满心忐忑都随面前这人淡淡的一眼而尽数烟消云散。
恍若置身梦境,而且这梦,美得不能再美……
直到一声巨响刺透耳膜,似乎是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神弈才半是清醒过来,随即在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彻底清醒。
龙澈然本来并不想用那么大劲儿,只是满心期盼在门推开的一瞬间迎上那样一幕时,手上力道就这么失了控制,几乎整个人都偏掉重心,跟着跌上了冷硬墙壁。
被别人抱在怀里的风湘陵,唇瓣微微发肿,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只有迅速而浅浮的一眼,白驹过隙般来不及捕捉,可是也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地以为,风湘陵尚未痊愈,还看不见,看不见自己。
更何况,那双眼如今的方向,定在抱着他的人身上。
而那个人,此刻正看着冒失闯入的自己,神色由最初的些微慌乱沉淀下来,已经坦然一片。
这种样子,龙澈然识得。
也正是这种样子,让此刻的龙澈然恨得牙痒。
“小、师、叔。”
明明只大五岁,却比自己平白高了一辈,这点从来让龙澈然相当不服气,称呼他时也非得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
可现在,龙澈然满腹醋火之下居然还能产生某种天方夜谭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他这师叔可以更老一些,起码这样不会让他跟风湘陵站一块儿看起来还那么——
该死的和谐!
再看仍旧默然以对的风湘陵,龙澈然心中大恸,即使脚下一步重千斤,他也无法在这个地方继续杵下去。
好……管账的……算你狠!
飞身跳出,临去时带起的罡风将门都狠狠摔了个左摇右晃。
恐怕已经合不上了。
“……”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动弹,神弈放开手,满脸歉然。
风湘陵退后一步,视线追着犹在剧烈摆动的门,神情略有些怔忡,“……多谢,”许久许久
', ' ')(',摇了摇头,终于淡淡说出一句。
苦涩笑笑,神弈随他目光看去,那颤巍巍的腥红木门,即使缝隙转到最宽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外面映日花红、迎风树绿,却,不似人间有人烟。
湘儿,对我,你永远不需说谢。
记得吗?你曾经答应过的,永远不说这个字……
因为它太过沉重,也太过轻盈——
就好像那些已经逝去的痴缠爱恨。
一旦言谢,一旦言分。
翠华林算得上是千华梦地中距离修罗花坞最近的一处地方,可就算如此,龙澈然还是觉得过于远了些。
原因无它——“管账的怎么还不来找本大爷?”
是了。龙澈然从最初气得半死,心里叫嚣着除非风湘陵过来讨好他,再仔细跟自己道歉,否则他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云云;到后来先让一步,决定不管风湘陵是出于什么原因会跟别人这样再那样,如果他能过来说一句,他都会考虑原谅他;再到现在,龙澈然已经指天发誓,只要风湘陵能来找他,就算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也愿意不计前嫌啊啊啊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龙澈然胡乱揪了把草根,嘴里抱怨连天,殊不知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多么幼稚……
璇霓远远望见他,心里默默添了个尾巴——到无以复加。
而且,龙澈然小子怎么手里越抓越多?!他那些心爱的可爱的亲爱的小草儿啊,居然成了纠结难解三角恋情之下的可怜牺牲品?
“死变态,东张西望什么?跟本座打架还敢分神?看掌——”
“啧……”满腹伤怀都被这牛嚼牡丹不识风雅的家伙给搅了,怎不让人气愤难当,“疯子,看掌看掌,你看你有哪掌劈中我了?还是说……”
媚容含娇,挑过去一个足以叫人酥到骨子里的婉转眼波,“你心疼我,舍不得真正下手,所以只能做做样子,顺便让我对你‘威风八面’的形象心生那……”
“死变态,你胡说什么!”黑火双目喷火,掌风呼呼而至,带起林子里正鲜嫩的绿叶哗哗落了满地,璇霓却仍旧娉娉婷婷立在原处,即使未挪方寸,竟也毫发无伤。
只是一脸哀怨地拨落满身绿油油的叶子,心疼不已。
而那厢已经可以清楚望见这边情景的龙澈然正用一种特别恍然大悟的眼神看过来。
黑火几乎气炸——这哪里是他手下留情?分明那疯子自己拿满林子大树杈挡驾,一身护体罡气比原先练得更是金刚不坏。方才好好跟自己对打还成,现在一看见有人在,就故意停下来制造误会!
可是,黑火却不知自己那张关公脸其实很可疑,见璇霓站着不躲,掌风歪过的角度也十分明显。璇霓看一眼龙澈然,对方尴尬地笑笑,摆手表示非礼既不会听也不会视,请他们大方自便,璇霓于是更加笑意横陈,甚至欺身上前,在黑火腮上暧昧地一舔……
黑火大人瞬间化为冰雕一座。
龙澈然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两只鸡蛋。
璇霓则使劲皱了皱眉头,满脸嫌弃——蓄这么多胡茬,烦!以后全给拔了!
冰雕终于融化一层,下面疑似在冒烟。
龙澈然背过身去,心想是不是三十六计走为上,黑火前辈好像情况不妙,他可不想在自己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还要可怜兮兮充当别人家的出气筒。
哪晓得璇霓唯恐天下不乱,趁机从冰雕怀里顺手牵羊——
“死变态!你个……你个……把本座的冰魄交出来!”
暴走的掌风又开始四处为虐,龙澈然庆幸自己这位置总算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却还是有些被扫到,于是边缩起脖子边竖起耳朵。
黑火前辈居然没有计较被吃豆腐的事实?这……难道?!
战火很是激烈。龙澈然觉得被掌风掠过的地方有点发烫,大概再近一些当真就尸骨无存了。
呃……不会的不会的,黑火前辈很生气,他只是因为被偷了冰魄,一时没想起来计较那件“小事”而已。
一定是这样……
龙澈然这里还在拼命替黑火扞卫清白,那位大人自己倒显得有些不争气了。
“死变态,你刚刚……居然是为了这个劳什子,可恶!本座何等人物,岂容你这变态存心折辱?再看一掌——”
欲哭无泪,这下石化的轮到龙澈然了。
前辈,你是在抱怨自己的地位还比不上那只小虫子吗?
黑火丝毫未察不妥,见璇霓突然停下来,还以为自己那番话终于彰显出他绝世高手的风采,将死对头给成功震慑住。
璇霓一见黑火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就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心念一转也不点破,毕竟这木头好不容易吐一回真言,自己收藏起来慢慢品味就好,要说什么刺激到他,那面皮薄的笨蛋怒火攻心之下自行了断岂不太亏了?
嗔怒地瞪了黑火一眼,璇霓打开锦囊,看了看,十分满意,方才慢条斯理道,“什么‘你的’冰魄?此乃孕万物之灵,吸天地之气而成的东西,几时成你
', ' ')('家的了?大言不惭!”
黑火刷地面子挂不住,却仍旧苦守阵地,“本座住在那里,它就该是本座之物。”
“笑话!”璇霓当着黑火的面,以极嚣张的姿势将袋子扔进自己袖里,“众生理应平等,那照你这论调,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小东西万万年之前就住那儿了,你后来才进去,也合该给这只小虫子做牛做马!”
“你……”嘴皮子功夫,黑火从来没占过上风,似乎也不可能有翻身的希望了,“哼!本座就不信你这变态能拿只虫子干出什么大事来!”
“琴弦啊!”璇霓暗骂一声笨,笑容里却蕴上几分温柔的味道,竟连黑火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冰魄真正宝贵之处,是它吐出的千年冰蚕丝,用来做琴弦最是上上之选,而且其质冰寒凛冽,正适合……”
“变态你怎么不早说……”黑火一听来劲,打断他。
“璇霓前辈,你说的是真的?那太好了!”结果黑火也没说完,龙澈然已经大步窜至璇霓面前,一双眼亮晶晶,别提多兴奋。
黑火眉一皱,侧身□二人之间。璇霓在他异常高大的身影背后先是一愣,旋即笑颜如花,嘻嘻,某人醋劲十足,犹不自知呐!
“小子,本座说话你插什么嘴!”
龙澈然暂时噤声,被撒了不明之气,却苦于两位前辈都非等闲,性情更是喜怒难测,于是有口也选不言。
可是、可是……冰魄琴弦……
“变态,你快点说!这等好事你何以掖藏至今?那琴弦不是正可以……”龙澈然两眼放光,熟料这回轮到璇霓来打断某人未尽之语了。
“疯子,你急什么?”身子一转,红衣明晃晃从黑火背后闪了出来。
龙澈然觉得刚刚璇霓的手好像有些奇怪的动作,不过速度太快,他没看清,只是纳闷黑火怎么突然间安静下来。
“龙澈然小子,这么激动,怎么?是不是有事要拜托我?”璇霓故意不说,反问龙澈然。
“前辈,你真的会制琴?”这回学聪明了,先确认一下,以免被耍。说起来千华梦地明明距离黑火所在黑火之窟仅一日脚程,却偏偏让璇霓那张子虚乌有的藏宝图给绕成了千里之遥,跑了他整整半个月!
想起那日随横冲直撞的黑火仅在一天之内抵达千华山,龙澈然就心有余悸,虽然敢怒不敢言,但最起码他还有自我防范的权利吧?
“龙澈然小子,居然敢质疑我绯花修罗的实力?胆子不小!”故意板起脸,璇霓佯装不悦。
没想到龙澈然却异常坚持,只道,“晚辈不敢!”
心里直偷乐,璇霓憋得很累,索性轻笑一声聊以慰藉,面上仍旧冷着,“哼!后生晚辈不识泰山,我也不与你计较。江湖十大名器之中,青锋剑,祈雨萧,花鼓铃,流云刀,你可知出自何人之手?”
“……”龙澈然已经无法接话。
璇霓笑得好不得意,“嘻嘻!算起来似乎就差一把琴,我也早有想法,只可惜碰到的都是些个凡俗庸材,拿来制琴太过糟蹋这高雅之物了。正好如今千华有木,又取得这千年冰蚕丝,何愁造不出绝世好琴?”
龙澈然双眼放光。
“只是……我这人有个怪癖,造物随喜好,造成之后反而失了兴致,总要找个投缘的人送走方才安心,这回不知……”
“送给管账的吧!本大爷说真的!这世上前辈恐怕再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管账的人了!”龙澈然几乎跳起来。
哼!我当然知道,这还用你说?
璇霓心里一番算计,却故意皱起眉头,仿佛很犹豫很难下定决心,“这……我与他也不熟,如何能……”
黑火一直凝固的高大身躯似乎晃了一下,龙澈然全心都被某件事情占满,哪能注意。璇霓却装作不经意偏头,瞧见那家伙正怒瞪着自己——
好你个变态,当初是谁死乞白赖整天霸占那小子不放的,如今倒有脸不熟起来?真是气煞我也!
疯子,不懂别装懂,我在谋划什么岂是你这等目光短浅的人看得出?
两人眼神交流之间已经战火绵延。
龙澈然等璇霓发话等得胸口直叫疼,又怕这满身怪癖的前辈突然就哪根筋不对,告诉自己不想制琴了,这种事若真的发生,那也几乎完全在预料之中毫无悬念。
到底被自己天马横空的想象吓住,龙澈然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璇霓前辈!本大爷跟你保证,只要你能给管账的造出一把配得上他的琴!别说一个条件,就算十个百个本大爷也全都答应你!”
正在目光缠绵的二人本还难舍难分“情意”绵绵,此时一听龙澈然这话,顿时默契十足,齐刷刷全将视线转了过来。
黑火想,这小子究竟是被变态整过多少回了?
璇霓想,大功告成,居然还有额外收获,真是不枉他千辛万苦甚至牺牲“色相”啊?值!简直太值了!
双手一拍,定论一下。
“好!龙澈然小子!这生意我接了!不过条件嘛,我暂时还没想好,以后
', ' ')('再说!现在你先告诉我,关于那琴,你有什么特别要求?”
龙澈然壮士扼腕大发豪言时的激动心情尚未平复,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就答应自己,一时还愣在那里。下意识之中刚想应一声没有要求,猛然一惊之下回过神来,赶紧嚷嚷道,“有!有!”
抬头大喊时正迎上璇霓笑眯眯的眼神,龙澈然脸一红,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匆匆调整了下情绪,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辈,那个……可不可以用千绪木做琴身?”
这下变脸的轮到璇霓了。
龙澈然见他本还笑容可掬的面孔全都覆上惊诧,心中以为不好,赶紧补救,“啊!那个……前辈,这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本大爷也不懂究竟什么树适合做琴,还要前辈最后决定的!本大爷没要求,绝对放心!”
璇霓确实没料到他的要求会是这个,本以为龙澈然这呆小子必然是要请他在琴上哪里刻字刻诗之类,不曾想他居然……
和自己想得一样呢!
谁说他不懂琴的?或许懂弹琴之人也会变得懂琴?
呵,璇霓当然知道,龙澈然不会真的了解千绪木用来做琴身,以名器的标准究竟怎么好,好在何处。
“你不用担心,我本就打算采千绪之木,刚刚只不过有些好奇,龙澈然小子你怎么想出来的?”
“啊?”龙澈然显然很是惊喜,半带局促地抓了抓额前碎发,眼底亮起一点傻傻的骄傲,“本大爷其实也不太确定,就是那个……那天前辈告诉本大爷那树的名字,还说了那些话,本大爷记着一些,今日提起给管账的做琴,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
那些话?
璇霓微微一笑,这确实很像龙澈然会给出的理由,只是,连他自己都已不记得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想来也多半是简单介绍的话而已。
不过,在龙澈然的意识里,那些话一定衍生了什么特别的含义,否则又怎会令他念念不忘,甚至还存下这种心思?
的确,千绪木,在龙澈然心中,早已不止是一种树而已。这个名字,他曾机缘凑巧在流影天殊一册古旧的写本里看见过。
典故记载,它是神树,可以保留记忆与思想,经年不朽。
虽然知道,传说大多只是传说,更何况还是这类鬼神之事,更加不足为信,但龙澈然却仍是在心里留了一个印象。
而这个印象,他从没想过居然会有对上现实的一天。
千绪,牵萦。
万千思绪,魂牵梦萦。
美丽的名字,美丽的树,做成美丽的琴,再配上那世间独一无二、美丽的人。
纵然传说仍旧不过是传说,纵然这树根本什么都记不下,他也不在乎了,知足了,因为至少,这是他替风湘陵求的一把琴。
千绪木,冰蚕丝,这两样东西,每一件,都包含着牵萦相思、冰心玉壶,是真正属于龙澈然的,而不是——
他的那个曾经沧海。
那个至今还愿意拥抱和亲吻的……
却原来,居然是他的师叔。
那个他其实从小钦佩到大,甚至非常想成为的,那样一个人。
放达,洒脱,风流,自在。
“小师弟,你越来越有师叔风范了!”
曾经龙澈然最爱听的,便是这样一句夸赞,如今却成了他心底摆脱不去的梦魇。恐怕,自此之后,他都会恨上这句话,恨上那个人。
原来,有资格成为“影子”,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管账的……”
不知不觉,神魂牵引,手一推,是那扇已经无法合上的门。
风住,尘落。
满室空灵。
红漆木的案桌之上,黝黑镇纸压着——
一页刺目苍白,依稀,小楷。
阳光被树叶间致密的缝隙割裂,投在地上斑斑亮圈。
风湘陵静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神弈走在他身边,时而投过去一眼,本来苍白的脸色微微泛起些薄红,笑意始终没有收起过,这样的他仿佛重新焕发了神采。
“心情很好?”风湘陵淡淡发话,他知道,若自己不先说点什么,凭神弈现在这样,恐怕不会愿意打破二人这么久以来难得的宁谧气氛。
倒不是风湘陵觉得不自在,而是他发现自己从留下那张字条起心里就有些混乱,急需分散一下注意力。正好他与神弈之间也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谈谈。
“嗯,很高兴。”神弈直言不讳,不过他也不是傻瓜,风湘陵那句问话绝对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心情怎样,“湘儿,你还未告诉我,怎么猜到当年那件事另有隐情的?”
“方才见到你之前,我本来只是心存怀疑,不过你什么都没辩解,光顾着说那些毫无用处的话,这点反倒让我确定了。”
“那些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话。”温言纠正,神弈又问,“那么见到我之前呢?是因为发现什么线索而产生怀疑的?”
风湘陵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
脑
', ' ')('内一个人影晃了一晃,渐渐清晰,却又立即被强行冲散模糊。
“不过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心情放松许多,再回忆当时的情景,好像也没那么困难和无法接受了,如此,自然有些地方能够看得清楚。”
“例如?”
“例如——当年袭击父亲的人,只是与你长得相似,至少我赶去时,亲眼所见也不过一个背影,虽然许多在场的教众都说是你,但这世上毕竟还有种东西叫做易容,除非十分熟悉的人,否则仅仅瞒过其他人耳目还是算简单的。并且事情发生之后,父亲守时重诺急于赴约,我又顾着追那人,并未来得及照面便兵分两路,父亲败于天殊时我也只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其实静下心来仔细回想,父亲弥留之际我曾对他发誓必定杀你报仇,他听我那样说突然十分激动,却只唤了一声‘四弟’就仙去了。那一声倒让我更加肯定他死不瞑目,可现在想来,或许这不瞑目并非是我当初领会的那个意思,若他真的恨你入骨,岂能还称呼你为‘四弟’?这点倒真是我……”
神弈嗓音微微发颤,“那个时候,并未想起有易容冒充的可能,也忘了察言观色,湘儿你……唉!那为什么现在能看得这般清楚明白?”
“……”风湘陵欲言又止,神弈的痛苦他是可以了解的,毕竟是他误会了他这么久,甚至因为这个误会葬送了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来之不易的那段感情。
他的初恋。
现在想想,应也是神弈的初恋。
“因为……已经没有感情了?”
风湘陵猛然抬头,神弈正看着他,笑得温柔而惨淡,这是问句,却语气肯定。
是的,他替他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因为直到如今,直到此刻,他还是舍不得风湘陵为难,舍不得他脸上出现任何不属于快乐的表情,舍不得……所以,他替他说,替他承受。
“曾经,你那么轻易地误会我,是因为你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而我,千不该万不该在那种时候撇下你一个人,让你不安,让你猜忌,让我们之间产生一个缝隙,直到这个缝隙被人利用,被人扩大?”
一口气说完,神弈的语调到最后已经带上些明显的急促,风湘陵默默低头,无言以对。
“……湘儿,告诉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日子,你快乐吗?确实的快乐吗?我是否让你觉得无法依靠?我是否,总是令你动摇?”
内心的勇气好像来得迟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残酷地、明白地剖析两个人并不完满的感情,不是小心翼翼含沙射影,而是彻底地,一针见血。
缓缓抬起头,风湘陵心里真正感到难过。
这个人,仍在为他着想,将所有难以启齿的话,都自己说尽,都自己体会唇齿喉间,那种苦涩入心的滋味。
“我……快乐亦不快乐。”缓缓一叹,风湘陵娓娓轻言,“其实,自私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我。”
“湘儿?”神弈有些吃惊。
“听我说,神弈,这一次,你先听我说……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一直以来,都习惯你的过分宠爱、全然在意。而我觉得,感情之事,先说出口就意味着可能的失去,所以,即使察觉你有相同的心,我也始终不肯坦诚态度。
“若即若离,似有还无,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始终只会看着我。
“直到,绛雪的出现……你可能爱上她,可能一辈子属于她,这个认知让我痛苦,也唤醒了我心中潜伏已久的恶魔,让我真正明白了自己。
“神弈,你可知道?你有一次说梦话,说出希望与我归隐山林,云游四海。我那时心里是极高兴的,但仍旧觉得不够,我想要的,是你的一切,包括你曾经最让我着迷的,那颗自由之心。
“只要你还向往自由,我就不确定自己在你心里是否最重要。相反地,如果你能为我留下来……呵!我就是这么想的,将自己变得心机深沉,重视落仙谷,帮助父亲壮大它的势力,其实也有束缚你和——与绛雪一拼高下的成分在里面。
“这样的感情,你交出全心,我却没有付出全意,我从你这里索取太多,而且永远觉得不够。你的出色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乏青睐,而我却好像变得越来越坏,感情也越来越不纯粹,所以,总觉得有朝一日会失去,如履薄冰,却又一天比一天更加贪婪。
“或许你真的说对了,我一直都在动摇,一直都不愿坦诚、不敢相信,所以,轻易一件事,就击碎了那些曾经许下的誓言。”
“湘儿……”神弈没想过,真的没想过——是自己的全心呵护让风湘陵动情,却原来,也正是自己的全心呵护,让他小心翼翼,得到了就害怕失去。
“我们都,太不坦诚。”万千感慨,仍旧只能这般且如叹诉。
“……是啊!”风湘陵微微一笑,“不够坦诚,所以这次能敞开来谈倒觉得轻松了!”
其实,还有一些话,他忍住了没有说,仍是今日那包含千言的两个字——多谢。
谢谢你,曾经陪我走过的那些悠悠岁月;谢谢
', ' ')('你,用一个情不自禁,让我认清自己迷惑的心;也谢谢你,即使已经感觉上面这些谢谢,却仍旧愿意在他面前,帮我演出那一场,老套的折子戏。
只是,对不起,这次我已真的,不能留恋,不再爱你。
轻松了,所以也放弃了?
神弈知道,这话再问根本毫无意义,默默一摇头,仿佛是为自己尚还存有期待的心感到可笑。不该再奢望了,不是吗?获得原谅已经不易,而能与他这般交谈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他已该知足。
“不过,大哥刚刚有句话说错了。”眸光狡黠,风湘陵稍稍在“大哥”二字上咬了下重音。果然,神弈先是有些怔愣,却很快领会到他意思,笑了起来。
从前,他也曾这样称呼过他。
“我与大哥并非没有感情了,不是吗?”
是呵!从一开始,他于他,便是如父如兄,似亲似友,他甚至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而他对他,就算没有了情爱,没有了痴缠,也仍旧有些放不下的牵扯。
对彼此而言,他们都是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
这点,永远都无法改变。
心情和开始上路时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二人边走边聊,说起往事来都笑容满满,谈起近况又都不约而同严肃以待,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千华山。
“咦?这地方看来好生眼熟。”风湘陵上前几步,谨慎环顾周遭环境。
“先前我已将千华山摸了个透,这条路直接可通江陵地界,不远处就是落仙谷了,真没想到三哥满世界乱跑,最后还是不肯走远。”
“原来如此,倒很像他的作风!对了,大哥还是快回去跟璇霓前辈知会一声吧,免得他担心。”风湘陵拱一拱手,“送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何况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够照顾自己。”
“……好吧。”犹豫一下,神弈仍是点了头,随即将腰间佩剑取下来,递给风湘陵,“你没有防身武器,终究不妥,我现在也不立即出山,倒不怎么用得到,就赠与你了。”
调皮地一眨眼,风湘陵也不拒绝,只是笑着纠正他,“不是赠,是借!论剑术徒弟我到底不如师父,自古宝剑配英雄,放在我这里才叫大大不妥!”
神弈拿他没辙,宠溺一笑,“是是!算借,下次为兄去你那儿讨要,可别赖皮不还。”
“哪里敢?”风湘陵答得不依不饶,“好了,我这就走了,大哥快些回去吧,再磨蹭天都黑了。”
神弈看着他,倒不急着告别,笑容也有些神神秘秘,“你且稍待。”
“咦?”
响亮吹了一声口哨,悠悠余音回荡整个山林。
风湘陵自然识得,这是召唤腾云驾雾的讯号,果然,几丛高大的灌木中突然白光疾闪,风湘陵眼一花,一条湿漉漉的大舌头已经肆无忌惮添上了他脸颊。
“驾雾!”真是意外的惊喜,“大哥,你怎么找到它的?”
“是你将它驯得乖巧,前些天我出山查探的时候,就看见它一直在附近徘徊,而且多亏这马儿机灵,否则那么多正找你找得热火朝天的家伙,它还不见得能平安跟你见上面。”
“我那时把它赶走,是与瑕妤约定的暗号,也不知他们那边现在进展如何。”风湘陵略一沉吟,“大哥可知道,找我的除了流影门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势力么?”
神弈神色稍有迟疑,“……目前并未发现有其他人,不过……”
“什么?”风湘陵听出他的犹豫。
“不,暂时我也没办法说明更多,但是湘儿你要相信,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知道吗?”就如此,给出唯一肯定的回答。
“我懂。”风湘陵了然一笑,发觉自己居然从没有哪一刻,这样相信眼前这个人,即使从前爱得深刻,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坚持和信任的感觉。
很安心。
因为有个人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理解自己,支持自己。
即使对于神弈,这种全新却不陌生的关系仿佛回到过去等待风湘陵的那些时候,虽然明知大为不同,不再可以心存期待,但他仍然想,竭尽所能为心爱的人开辟一片天空,守护他,直到他再也不需要。
或许到了那时,也就可以欣然闭眼了吧。
湘儿,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其实,我也想谢谢你……谢谢你,始终将我的心善意收藏,即使在恨过的日子里,也从未真的将它彻底摔碎,如今这一声“大哥”,为我考虑的点点滴滴,我都知道。
知道,也接受,却终究无法不爱。
可否就这样,换一种方式,细水长流?
暮色渐起,神弈痴痴凝视风湘陵离去的方向,已经许久。
他其实并不需要回去找璇霓,那封留书,说得足够多,而且璇霓现在恐怕并没有太多心情管他们这些后生晚辈的事。
站在这里,不过也只是为了拖住一个人。
“出来吧,绛雪!”微微凝了面色,神弈收回视线,眼睛有些发酸,“等了那么久,你也不觉得累?”
', ' ')('身后足尖轻轻点地的声音,宛如露珠滴在叶片之上,轻轻盈盈几乎不能被听觉捕捉。
“台哥,你究竟受了什么伤?怎么内力亏损到这种地步?”绛雪丝毫不觉得神弈那声史无前例的直呼其名有何不对,或者只是下意识忽略了。
“千雪楼还真是名不虚传,想必你一定已在千华山大大小小都布上眼线了吧?这下似乎不出动整个千雪楼还真不足以办到?”
神弈偏过头,绛雪惊觉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居然是冰冷的。
这样的神弈,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可以温柔如春,可以寒峻如冬,却绝对没有拖泥带水的软弱。绛雪不由自主稍稍低了头,错开他逼视的目光。
“……台哥说的什么话?千雪楼不是早就属于台哥了,你才是真正的楼主。”
轻轻一笑,神弈摇了摇头,“我何时说过我想要千雪楼了?你又何时将千雪楼的情报力量用在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身上了?”
“……”
“就连湘儿,不也是因为区区在下,才入了少楼主高傲的法眼么?”
绛雪猛然抬头,“你果然还想着他?!”
神弈颔首,迎上她视线,坦言不讳,“是,我想他,爱他,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纵使他已不再爱我,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除非我死——”
“你……你……”一双清冷的黑眸寒光如刃,妒恨欲狂,仿佛有两条剧毒的小蟒正在其中蜿蜒绞缠,不断吞吐鲜红的信子,“你这样说,就不怕我将他的行踪告诉流影门那些人,让他们都去追杀他?”
“怕,当然怕,”出乎意料,神弈这样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绛雪不由睁大了眼,“……那……”
然而,神弈下面的话,掐灭了她微弱渺小的希望——
“不怕的话我又何必在这里站上这么久?驾雾岂是普通神驹,湘儿武功又岂是你的手下能够挡得住,你现在传令,要赶上他恐怕也只是枉然,更何况,这江陵是谁的地盘,又由谁说了算,我大概比你更清楚。”
“你……你明知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可能撇下你走了……你就是这样利用我对你的感情的?”
绛雪眼眶发红,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神弈这时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太过陌生,太过绝情。再这样下去,她会发疯,她真的会!
“感情?感情……”神弈喃喃重复这个词,锐利的眸光微微柔软,却只一瞬,便马上换做嘲讽的锐芒。
“世间皆传,千雪楼除了情报一绝,还有两大独门秘技,一是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二是诡谲变换的奇药秘毒。而这两样,在千雪楼中向来传男不传女,且每一代楼主只传关门弟子。”
绛雪身体蓦然僵硬。
“我以前倒没往那方面想,毕竟你身为女红妆,也因此,多年的查探却始终找不到头绪。因缘巧合之下,我倒在一本医书中发现一种颇为奇特的药。你猜是什么?”
绛雪微微捏紧拳头,贝齿咬着下唇,挣扎不语。
“‘弱柳’——”
双瞳涣散,白衣的纤弱人儿应声瘫坐在地,神弈居高临下,只看见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不,或许……应该是——“他”。
“绛雪,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么?”神弈放柔声音,循循善诱,“我并不怪你,你有苦衷,我不追究,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让你那么做的?”
“是谁?是谁?呵……呵……台哥,你如此逼迫于我,无非就为知道当初是谁害了他!为了他,你这么伤我,伤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甚至现在我站不起来,你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扶我一把的,对不对?”
神弈看他满脸泪水,精致的妆容一点点脱褪,却仍旧清丽而惹人怜惜。可是,他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对他动过心,现在愈加不会。
更何况,有一个人刚刚给了他久违的信任。
为了那个人,就算自己的性命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眼前这个虽然对自己痴心一片,却亲手毁了他幸福的人。
而且,从可以温柔礼待的女人蜕变出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台哥……台哥……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爱你,甚至为了你甘心情愿抛弃男儿身,为了你背上灭绝人伦的弑父之罪,为了你双手沾满血腥……为了你,我变得整天都睡不好觉,变得整天战战兢兢,变得没有一天安宁……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爱我……还是不肯爱上我啊!”
轻轻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你知不知道,那些药真的好难吃,骨头压碎了又重新长起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都要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天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心!为什么……你既然肯给我温柔,却始终不愿给我爱……”
“你明明喜欢的是女人,为什么又要爱上一个男人!为什么啊!”猛然抓住神弈垂在身侧的手,绛雪状若癫狂,“台哥!台哥!你是不是现在喜欢男人了?我、我还可以变成男人的!不不!我
', ' ')('本来就是男人!”
边说边撕扯自己身上衣物,只是眼泪模糊了双眼,阻碍了他动作,衣带都打成死结,也徒然揉烂了,扯皱了。
“够了!绛雪,”蹲下身,神弈终究还是不能忍心,温柔地按住他手,对上他直直望过来、被希冀灼烧得明亮的眼,“够了……”
“台哥……”稍稍将肩膀靠过去些,额头抵上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依稀淡淡梅香,没有被草药的味道完全掩盖。
够了么?
是呵!一切都不过徒然……
哭泣的声音渐渐无助,手中那一团纯白,脏污得不堪入目,轻易便能分出,是神弈的白衣,还是他自己的。
七年,他为他披这一身雪白,已经整整七年了。
其实真正的他,是多么讨厌这过分刺眼的颜色,就像在时刻提醒着,他满身污秽,背负了多少血债,多少罪孽。
时刻提醒着,他有多么——配不上他。
“台哥……”将身子朝那温暖的来源缩了缩,“我不是本来就这样疯疯癫癫的,真的不是……台哥,求求你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神弈轻轻一叹,伸手缓缓轻拍他后背,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否则怎么还会允你跟着我?”
“我以为那是因为我逼得太紧……”绛雪喃喃,声音带着哭泣过后浓重的鼻音。
“你还知道自己逼得我很紧?”神弈无奈反问。
点了点头,绛雪感受着心上人温和的抚摸,破涕为笑,却是突然,又嘤嘤哭了起来,“台哥,都是我害的……”
“……”神弈这次倒不再替他开罪了,能认识到错误是很重要的一步,他委实不希望他永远走不出来,因为绛雪的个性太过偏执,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毁了他自己。
“台哥,你的二十年功力……已经没有了吧?”
“你怎么……”顿了一顿,神弈恍然大悟,“也是,说起来这笔账还得算在你头上呢!”神情轻松,他打趣他。
“台哥!”急急撑起身子,绛雪哽咽道,“我、我把武功给台哥!”
哑然失笑,神弈看着眼前这张脸,被泪水花得不成模样,怎么瞧怎么滑稽,可是却一副认真严肃大义凛然的表情。
抬指狠狠戳他前额,神弈摇头,“傻瓜,给了我你自己呢?还嫌千雪楼得罪的人不够多?再说了,你我内力本质相冲,若强行传功反倒要害了我。”
绛雪闻此身子一垮,半晌无言。
“好了,”神弈站起身,递给他一只手,“起来,我还等你好好跟我道歉呢!”
绛雪不动,仍呆坐原地,直到神弈终于等得不耐烦,要拉他起来,才见他抬起一张花猫脸,那种样子,还真让人有些看不清真实表情。
“台哥……”
“怎么?”
“他……他知道你为他做的那些事么?”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绛雪直觉自己说错话,这问题,不是不用问就可以猜到答案?他为什么非得明白提出来,伤人伤己。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结果会有改变吗?”神弈释然笑笑,俊朗面容仿佛云开雾散,有种让人眩晕的明亮感。
绛雪有些看迷了眼,许久,终于轻轻浅浅落下泪来。
是啊!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
若能改变,他又怎会付出那么多,甚至泯灭良知机关算尽,也谋不来神弈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可见有些话,即使说得老了,也仍旧那么有道理。
情,永远是最强求不来的东西。
越是强求,越是遥远。
“台哥,我告诉你,当年指使我装病骗你过来,让我帮其易容换声,还从我这里取走千日黄泉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之间也只有过三年前那一次交易,不过那个人行踪古怪,一身黑衣,关键是,他就连白天也蒙面示人,只露出眼睛,而且右眼上还有很大一条刀疤印。”
“……”
“至于年纪,虽然不太确定,但绝对已过天命。其他的,却是不太清楚了,我会遣人去调查,再……”
“不用。”
“台哥?”
“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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